林小满的马车停在宣政殿外时，靴底的积雪在汉白玉台阶上洇出浅湿的痕迹。
她攥了攥袖中那方绣着荞麦花的帕子——里面裹着从北疆到京城每笔药材账目的原始记录，纸角被她捏得发皱。
"林大人请。"小黄门掀帘的手在发抖，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金漆蟠龙柱后，吕季文正跪伏在地，玄色官服膝头沾着茶渍。
他抬眼时目光如刃，扫过林小满腰间的铜铃："陛下明鉴！
北疆药库去年冬月进的三百石防风，账上记着二两一钱银，可实则每石市价不过八钱！
这中间的差额，全进了林小满的私囊！"
他从袖中抖出一本青壳账册，封皮被摩挲得发亮。
林小满望着那熟悉的北疆驿馆火漆——果然是有人截了她递往户部的月报。
萧景珩垂眸翻着账册，指节在"防风"二字上顿住："林卿如何说？"
"请陛下允臣取随身账册比对。"林小满解下腰间的铜铃，铃铛轻响间，一本裹着蓝布的厚册已呈到御案前。
她跪行半步，指尖点在吕季文账册的"防风"条目上："吕大人这账写得妙，可防风是秋采药材，北疆去年冬月大雪封山，药农根本下不了山。
臣的原始记录里，冬月只收了五十石独活——"她翻开自己的账本，"这里有药农王阿公的指印，有驿卒李三的押送签，还有谢翰林代臣核对时的批注。"
殿内落针可闻。
吕季文额头沁出细汗，突然拔高声音："那金粟盟的药商......"
"金粟盟的账册副本在此。"
柳如眉捧着檀木匣从殿侧转出，月白裙角扫过青砖。
她掀开匣盖，露出一叠盖着金粟盟朱印的单据："吕大人的族侄吕安，去年九月以'军购'名义压价三成收药，转手以市价卖给边军。
这是金粟盟十二家药行的联名证词。"
林小满看见吕季文的指尖在地上抠出一道白痕。
萧景珩突然笑了："吕卿，你说林卿贪墨，可联倒觉得......"他将两本账册推到吕季文面前，"你这是急着灭口啊。"
退朝时已近黄昏。
林小满站在端门屋檐下，看残阳把宫墙染成血色。
谢明渊的马车停在西华门外，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枚羊脂玉扳指——那是他当年在寒石村刻的，刻着"小满"二字。
"明日铃医馆重开。"她对着车帘低语，"我要在药柜最上层摆外祖父的《毒经》残页。"
谢明渊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带着北疆雪夜的清冽："需要我调暗卫守后巷？"
"不用。"林小满摸了摸耳畔旧疤，"要引蛇，就得让蛇觉得洞是漏的。"
第二日卯时，铃医馆的朱漆门刚打开，就涌进二十几个瞧病的百姓。
林小满站在柜台后，看那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第三次绕到药柜前——他袖口露出半截靛青缎子，是吕府家仆的暗纹。
亥时三刻，药柜上方的铜铃突然轻响。
林小满缩在阁楼暗处，看着那汉子搬来条凳，指尖刚碰到《毒经》残页的封皮，后颈突然一痛。
谢明渊从梁上跃下，像当年在寒石村逮偷荞麦的野狗似的扣住他手腕："跑什么？
吕大人没教过你，偷东西要先看有没有捕鼠夹？"
汉子瘫在地上，从怀里抖出封密信。
林小满借烛光扫过，字迹歪扭如蚯蚓："待我脱困，必以万户封汝。"末尾的"安"字墨迹未干，还洇着水痕。
"安王不是关在天牢？"谢明渊拧眉。
林小满将信折起，放进随身携带的铜铃里："所以得去会会这位王爷。"
天牢的霉味比北疆寒石村的地窖还重。
周慎举着灯笼的手直抖，火光映得墙上的水渍像张人脸："林大人，天牢夜里不审犯......"
"安王昨夜咳血了。"林小满摸出大理寺的腰牌拍在牢头案上，"我以北疆安抚使的官印担保，出了事我担着。"
安王的牢房在最里间。
林小满刚走近，就闻见浓重的苦杏仁味。
草席上的人直挺挺躺着，嘴角泛着紫，指甲盖乌青如瘀。
周慎的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照亮安王衣领下露出的半片纸角——沾着暗褐色粉末。
林小满蹲下身，指尖轻挑那纸片。
粉末簌簌落在草席上，混着凝固的血珠："不是自杀。"她抬头看向周慎，后者正盯着安王发青的脖颈，"他若要自尽，不会先把喉间的毒囊咬破——这是有人喂了药，再塞毒囊制造假象。"
"可......可天牢守卫森严......"
"所以更有意思了。"林小满将纸片收进帕子，起身时草席发出刺啦声响，"能在天子脚下杀人灭口的，要么手眼通天，要么......"她望着牢顶透下的一线天光，"根本没把天子放在眼里。"
走出天牢时，残雪在瓦当上融化成水，一滴一滴砸在她肩头。
林小满仰头望着漆黑夜空，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远处更鼓响过三更，她摸了摸怀里的铜铃，里面安王的密信还带着体温——而那纸片上的毒粉，此刻正贴着她的心口。
"断魂草......"她忽然想起苏老九去年在北疆说过的话，"这毒见血封喉，连解药都得用雪山顶上的冰蚕......"
夜风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笼。
林小满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扎进黑夜里的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