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案审结那日,林小满正蹲在寒石村的药田里查看雪狼花抽穗。
霜风卷着新翻的泥土气息钻进领口,她刚捏起一片带白霜的叶子,就见谢明渊的亲卫策马冲过田埂,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她靛青棉裙上。
"陛下急召。"亲卫翻身下马,递来的密旨还带着墨香。
林小满指尖在"述职"二字上顿了顿,抬头时正撞见谢明渊从村口跑来,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额角沾着草屑,显然是从账房直接赶过来的——安王案牵连的三十七个官员名录,他已在案头看了三夜。
"是试探。"谢明渊抓过她沾泥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安王密信里提了三次北疆药库,陛下要确认你是否知情。"林小满垂眸看他指腹的薄茧,那是批奏折磨出来的,比在寒石村握锄头时软了些。
她抽回手,将密旨折成小方块塞进旧荷包:"我应下。"
金銮殿的蟠龙柱映得人眼晕。
林小满跪在下首,能清晰听见萧景珩翻茶盏的声音。"林卿在北疆,倒把药田种成了军库。"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可愿来京说说这药库里的门道?"
她抬头时,正撞进那双深潭似的眼睛。
殿外的日头斜照进来,恰好落在她腰间的铜铃上——那是寒石村老匠人用药碾子熔了打制的,风一吹就"叮"地响。
萧景珩的目光在铃上停了三息,才移回她脸上。
"臣愿往。"林小满叩首,指节抵着金砖的凉意顺着胳膊往上窜,"但求陛下允臣带十名亲卫。
北疆民风剽悍,臣怕路上......"
"准了。"皇帝的茶盏"啪"地搁在案上,"明日辰时起程。"
回北疆的马车里,谢明渊攥着她的手直发抖。"吕仲文的余党还在。"他喉结动了动,"前日户部送来的盐引,有七张盖着假印。"林小满摸出荷包里的铜铃,轻轻晃了晃,清脆的响声混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我留了后手。"她将寒石村的药材种植图谱塞进柳如眉怀里时,女捕快的指尖在图谱边缘微微发颤。"若我七日未递平安信,"林小满指着图谱右下角的朱砂标记,"拿这个去兵部。"
阿鲁汗的商会据点飘着驼奶酒的香气。
林小满掀开门帘时,这位原游商首领正用银刀割羊腿,刀锋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盯着南洋药材。"她抽走他手里的羊腿,在羊皮地图上点了点北狄边境,"安王的钱过了三次马商,马商的货......"
"我懂。"阿鲁汗咬下一口羊肉,油渍沾在络腮胡上,"商会的崽子们今夜就守在码头。"
启程那日,谢明渊送她到村口的老槐树下。
他解下自己的狐皮大氅裹住她,指尖扫过她耳后那道旧疤——那是原身被舅母拿烙铁烫的,如今淡得只剩一道白痕。"夜里住驿站,窗缝要插银针。"他声音发哑,"吕仲文的人......"
"我知道。"林小满将大氅系紧,看他的身影在晨雾里越来越小,直到被荞麦田的金浪吞没。
第三夜的驿站在雁门关外。
林小满掀开门帘时,就着月光看见门槛下的浮灰被蹭乱了——她晨起时特意撒的。
她解下腰间的针灸包,将十二根银针分别插入门槛缝、窗棂角,最后一根扎在房梁的蛀孔里。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墙上她的影子像张蛛网。
子时三刻,窗纸"嗤"地一声被划破。
林小满缩进床角的阴影里,听着三双脚尖点地的声音逼近。
当先那人刚摸到床沿,她屈指一弹,第一根银针破空而出,准确扎进他手腕的太渊穴。"啊!"那人痛呼着栽倒,撞翻了案上的烛台。
火光腾起的刹那,林小满看清了第二人的腰牌——大理寺的云纹铜章在火里泛着青。
"灭口?"她冷笑着甩出第二根针,扎中第三人的肩井穴。
三个刺客瘫在地上抽搐,为首的突然咬舌,黑血顺着嘴角淌在青砖上。
林小满蹲下身,扯下他脸上的黑巾——是前日在药库外见过的杂役,右耳缺了半块。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她对着窗外的夜色低语。
晨雾漫进驿站时,亲卫已将刺客押去附近县衙。
林小满坐在马车上,摸出怀里的铜铃轻轻摇晃。
铃声里,她望着车外渐次清晰的城墙,那上面"京师"二字被朝阳镀得金红。
"这局棋,才刚开始。"她掀开车帘,冷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
远处城门下,几个穿玄色官服的身影正仰头张望,为首那人腰间的玉带扣闪着幽光——是吕仲文的族弟吕季文,去年在北疆查盐税时,曾说她的药田占了军屯地。
马车碾过护城河的青石板,林小满摸了摸腰间的铜铃,将沾着雪水的手缩进狐皮大氅里。
晨钟恰在此时撞响,余音裹着细雪,漫过了城头上飘着的龙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