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檀香混着墨香钻进林小满鼻腔时,她才惊觉自己的手指在发抖。
谢明渊的手掌覆在她后背上,隔着两层锦缎仍能传递温度——这是他们在宫门外约定的暗号,三轻一重的按压,意思是“我在”。
萧景珩放下奏疏时,玉扳指磕在紫檀案上发出轻响。
他目光扫过林小满递来的纸条,眉峰微挑:“你从何处得来?”
“城南破庙,云间客留下的。”林小满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稳,“她还提了我外祖父,说他没死。”
皇帝的指节在案上叩了两下,殿外值夜的小黄门立刻垂首退下。
铜鹤烛台的火苗突然蹿高,映得他眼角细纹清晰如刀:“你可曾听说过‘影脉计划’?”
林小满摇头,余光瞥见谢明渊的喉结动了动——他显然也不知情。
“二十年前,先帝为制衡权臣,秘密组建了这支影子般的队伍。”萧景珩起身走到书橱前,抽出本裹着黄绫的残卷,“成员皆是医者、谋士、刺客,表面各行其是,实则为皇权所用。其中最核心的一人,便是你的父亲。”
“我爹?”林小满的指尖掐进掌心,“可我娘说他早年间进山采药,再没回来……”
“那是对外的说辞。”谢明渊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
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手里还攥着半页纸,墨迹斑驳处隐约能辨“影脉首代首领,代号‘风铃’”几个字,“我今早翻了太医院旧档,找到这份残卷。上面写着,‘风铃’擅毒术与易容术,真实身份是林玄清。”
林小满的耳中嗡鸣。
她想起幼时床头那本缺了角的《本草拾遗》,封皮内侧歪歪扭扭写着“小满收阿爹留”;想起每年清明母亲跪在山神庙前烧纸,嘴里念叨“他走得急,连双新鞋都没穿”。
原来那些深夜里母亲偷偷抹的眼泪,不是为失踪的丈夫,而是为藏在阴影里的“影脉之主”。
“苏老九昨日来找我了。”她听见自己说,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他说外祖父当年察觉寒骨散异样,想要揭发,却被影脉设计陷害,只能假死脱身。我爹……他本是外祖父最得意的弟子,却为了忠诚,选了另一条路。”
谢明渊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手背。
他掌心有常年握笔的薄茧,此刻却凉得惊人:“我早该告诉你。上个月在吏部查档时,我就发现了‘风铃’的线索。可我怕……怕你知道真相后,要面对比北疆风雪更冷的刀。”
林小满抬头看他。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眉骨上,将眼尾的细纹染成金色。
这是她在寒石村见过的谢明渊——蹲在田埂上算亩产时的专注,替她挡下村民谩骂时的隐忍,雪夜救她出冰窟时睫毛上结的霜。
原来他早把所有风险扛在肩上,像当年替她挡住舅母的鞭子那样。
“你总说我像荞麦,烧不尽,压不垮。”她轻轻覆住他的手,“可荞麦再强韧,也需要知道根扎在哪里。”
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大理寺周少卿求见。”
周慎进来时,腰间的鱼符撞在柱角上。
他先对皇帝行了礼,又冲林小满拱拱手:“陆知秋案有新进展,属下在他书房暗格里找到半本《毒经》,封皮印着‘影脉’二字。”
苏老九的咳嗽声从殿后传来。
不知何时他已站在门边,手里提着那只跟了他三十年的药箱:“当年你外祖父的毒经残页,我看着像极了影脉的手札。他们要的不是寒骨散的解法,是借谢家试药,试影脉新制的毒。”
林小满突然想起寒石村那夜,谢明渊毒发时浑身发抖,却还在替她拢紧被角。
原来那些每月发作的寒症,不过是影脉棋盘上的一粒棋子。
“我们需要一个局。”她转身看向萧景珩,“我以铃医门继承人身份,公开挑战影脉现存势力。云间客不是要引我入局吗?我便做那枚最显眼的棋子。北疆旧部我挑了三十个精锐,暗中带进京城,随时待命。”
周慎摸出腰间的象牙算盘:“大理寺可以配合,借查案之名封锁城南。阿蛮的人守外围,苏前辈负责解毒……”
“我去引云间客现身。”谢明渊突然插话,“她那晚在破庙提了林伯父,必然与影脉余党有关。我扮作求药的富商,她若想探我虚实,定会露面。”
林小满刚要反驳,却见他眼里闪着她熟悉的光——那是当年在寒石村,他带着村民挖梯田时的光,是认定目标便绝不回头的光。
她终究只是攥紧了袖口的银线:“子时前必须回府,否则我让阿蛮带着火油冲进去。”
众人散去时,殿外飘起细雪。
林小满站在汉白玉阶上,看谢明渊的玄色披风消失在转角,看周慎的官轿碾过积雪,看苏老九柱着药箱一步步往宫外挪。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她摸了摸怀中的纸条,父亲没死的消息仍在发烫,可此刻更烫的,是袖中那封刚收到的匿名信——信纸上只有两个字,墨迹未干,“小心谢郎”。
她将信纸攥成一团,指节因用力泛白。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响,清越的声响里,她仿佛又听见破庙梁上的蛛网扫过额头时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