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驿馆窗纸的缝隙,在林小满眼下投出淡青色的阴影。
她捏着密信的指尖微微发颤,信纸上“东宫印”三个字被烛火烤得蜷起边缘,像三只张牙舞爪的黑蝶。
“夫人,这是今日从礼部抄来的账册。”陈砚捧着一摞泛黄的纸卷走进来,袖口还沾着刑部大牢的霉味。
他瞥见案头那方朱红印泥,喉结动了动,“赵侍郎的私印,与密信上的印鉴比对过了,分毫不差。”
林小满将密信往烛火上凑了凑,火舌舔过“东宫旧臣赵延龄”几个字,焦糊味里突然窜出一丝沉水香。
她想起昨夜王六胸前那支淬毒弩箭——暗紫色的血,和赵府正堂那座沉水香熏炉里的香灰颜色,竟一般无二。
“柳青。”她突然唤了一声。
绣娘从屏风后转出来,月白衫子下摆沾着星点墨迹,是方才替她誊抄密信时蹭的。
“奴婢在。”
“赵府西角门的守门婆子,昨日收了你半块桂花糖。”林小满将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推过去,帕角用金线绣着“赵”字,“你扮作她新收的小丫头,去书房后窗的冬青丛里找找。赵延龄昨夜烧信,未必烧得干净。”
柳青接过帕子时,指尖触到帕子内侧的硬纸角——是林小满塞进去的薄刀片。
她垂眸一笑:“夫人放心,奴婢的手,比灶下的火钳还利索。”
辰时三刻,林小满在礼部值房见到了周远山。
户部侍郎的官服前襟沾着茶渍,显然是急着赶来的。
“盐政会议定在未时。”他压低声音,“您说的那番话,我已在早朝时跟左都御史提了半句。”
“提半句便够。”林小满望着窗外掠过的雀鸟,“赵延龄最恨别人提‘东宫旧臣’——当年他跟着二皇子时,可没少在奏折里骂东宫‘懦弱无用’。”
周远山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像是在打算盘:“您是要他急着证明自己对新帝的忠心?”
“不是忠心。”林小满的指甲轻轻划过茶盏边缘,“是要他急着销毁证据。”
未时的阳光晒得金銮殿的琉璃瓦发烫。
林小满站在朝班末尾,望着上首端坐在龙椅上的萧景珩。
皇帝的玄色衮服绣着暗金云纹,此时正垂眸翻看着户部呈递的盐引册,仿佛对周远山方才那番“东宫旧臣不可尽信,北疆盐路或有私通”的话充耳不闻。
直到退朝的钟鼓响起,萧景珩才抬了抬眼皮:“韩卿留步。”
韩立的玄甲在殿内晃出一片冷光,他单膝跪地时,甲叶相撞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臣在。”
“赵府后巷的槐树下,今夜有北狄商人。”皇帝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玉,“你带二十玄甲卫,别惊了街坊。”
林小满退到廊下时,正撞见赵延龄从偏殿出来。
礼部侍郎的官帽戴得端端正正,可鬓角的汗却洇湿了乌发。
他看见她时愣了愣,随即堆起笑:“林夫人今日也来听朝?寒石村的药田,可还顺当?”
“托赵大人的福。”林小满望着他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礼部左侍郎的身份象征,“前儿北疆送来新收的雪狼皮,说要给大人制冬衣。就是……”她顿了顿,“那皮子上沾着些暗紫色的血,倒像弩箭淬的毒。”
赵延龄的玉牌“当啷”一声撞在柱础上。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脚步却已经往殿外挪:“林夫人说笑了。赵某还有事,先行一步。”
月上柳梢头时,林小满在驿馆后园的葡萄架下等来了韩立。
玄甲卫统领的铠甲上沾着草屑,手里提着个油皮纸包,打开来是半张未烧尽的信笺。
“赵府的账房带着这东西去见北狄商人,被我们堵在菜窖里。”韩立指了指信笺上的朱红印鉴,“通关文牒,盖着东宫印。”
林小满捏起信笺对着月光,泛黄的纸页上隐约能看见“寒石镇铁矿”几个字——和当年谢家被流放时,圣旨上的措辞分毫不差。
她突然想起谢明渊昨夜说的话:“当年抄家的旨意,是赵延龄替先帝拟的。”
“明渊。”她转身唤人,却见谢明渊已经站在葡萄架边,月白常服外披着她的墨绿斗篷,手里还端着盏温热的姜茶。
“朝堂的事我都听说了。”他将茶盏塞进她手里,指腹擦过她冻得发红的指尖,“明日御前会议,我替你捧着证物匣子。”
第二日的御书房里,檀香烧得人鼻尖发酸。
林小满将赵延龄的私印、未烧尽的密信、还有那张盖着东宫印的通关文牒一一摊开时,赵延龄的官靴在青砖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陛下明鉴!”他跪到龙案前,额头几乎要碰到萧景珩的靴尖,“这些都是栽赃!赵某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谢明渊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当年谢家被流放,圣旨上写的是‘寒石镇地僻人稀,可充犯官安置’。赵大人可知,寒石镇的铁矿,正是北狄人垂涎了二十年的东西?”
殿内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声响。
萧景珩的目光扫过案上的证物,落在赵延龄发白的脸上:“赵卿替先帝拟过多少旨?”
“臣……臣替先帝拟过遗诏。”赵延龄突然拔高了声音,“当年先帝临终前,是臣在病榻前记录遗诏!那遗诏如今还在……”
“还在赵大人的私宅暗格里?”林小满接口,她望着赵延龄瞬间煞白的脸,突然想起柳青昨夜从赵府带回来的半张纸——是遗诏的抄本,末尾有先帝的朱砂指印。
退朝时,暮色已经漫进了宫墙。
林小满站在午门外,望着漫天火烧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张遗诏抄本。
谢明渊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堆着的旧奏折——那是陈砚方才从宗人府抄来的东宫旧档。
“要动赵延龄,就得动那道遗诏……”她轻声说,风卷着宫门前的铜铃响,将这句话揉碎在晚风中。
谢明渊走过来,将她的手塞进自己袖中:“回府吧。陈砚说,谢府书房还收着几箱当年的旧折子,或许能翻出些什么。”
林小满望着他眼底的星子,点了点头。
马车辘辘启动时,她瞥见街角的茶棚里,有个穿青衫的身影一闪而过——是陈砚,怀里抱着个褪色的木箱,箱角露出半截泛黄的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