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手指在门楣上那支箭尾悬着的信封上顿了顿。
雪落在她手背,凉意透过粗布手套渗进骨头,可她掌心却沁出薄汗——方才谢明渊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真正的配方在你体内",此刻这封信又指名道姓"致铃医门最后之人",像两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阿蛮的刀在暗坑里磕出脆响,周慎从坑里爬上来时带起一片雪沫,沾在绯色官服上像开败的梅。
林小满没看他,只盯着那枚箭头——箭簇是精铁打造的三棱形,淬过毒的痕迹在雪光里泛着青黑,显然不是普通刺客用的。
她伸指勾住箭尾的丝线,轻轻一拽,信封"啪"地落在掌心。
拆信的动作比她想象中慢。
牛皮纸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反复折叠过,拆到第三层时,一张泛黄的纸片滑了出来。
林小满的呼吸突然顿住——纸片中央画着枚铜铃,铃舌位置用朱砂点了个极小的"林"字,正是外祖父手札里画过的铃医门标记。
下方一行小楷洇着血渍,写着:"若欲解毒,先解己身。"
"这是..."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掐进掌心,"谁写的?"
谢明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
他的外袍还沾着方才打斗的草屑,却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角:"三年前北疆驿馆刺杀,刺客身上搜出过同样的铜铃。"他的指节抵着她后颈,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原身验身记录里没这个疤,你外祖父的手札里也没提过。"
林小满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药柜上,一排药瓶叮当乱响。
她望着谢明渊,忽然想起昨夜苏老九翻手札时的叹息:"铃医一门,该绝了。"原来不是叹息,是警告。
她低头盯着纸片上的字,喉间发苦:"所以寒骨散的解方,真的和我有关?"
谢明渊从怀里取出个蓝布包裹的册子,封皮已经磨得起毛。
他翻开其中一页,林小满看见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血样分析,最底下一行字被红笔圈了三遍:"铃医直系血脉,血可解百毒。"
"你父亲当年..."谢明渊的声音放得极轻,"被谢崇山逼去研究寒骨散时,试过用不同体质的人血做引。
他发现只有铃医门血脉的血,能彻底中和毒性——包括寒骨散,包括影脉计划里所有的毒。"他指尖划过那行字,"你能替我解寒骨散,不是因为针灸,是因为你的血。"
"所以他们留我活着。"林小满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冲喜时原身死了,我的魂穿来,反而成了活的解药。"她转头看向缩在墙角的苏老九——那老头正盯着她手里的纸片,皱纹里全是阴云。
苏老九咳嗽两声,药杵在地上敲出闷响:"影脉要的不是解药,是血引。
他们想把铃医血脉的解毒能力,炼进新的毒里。"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所以他们才逼你继承铃医门,逼你学全手札里的医术——等你把所有解毒针法都融会贯通,他们就能......"
"就能抽干我的血做药引。"林小满接得极快,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她从腰间取下个青瓷瓶,逆息香的甜腥气立刻漫开,"但他们忘了,我外祖父教过我怎么用毒,谢明渊教过我怎么布局,阿蛮教过我怎么杀人。"她把瓶子抛给阿蛮,后者伸手接住时,指节捏得发白。
"去后巷布三个熏香点。"林小满转身拉开药柜最下层,取出包着红布的银针,"周大人,城南客栈的密探该换班了吧?"
周慎正擦着腰间的大理寺令牌,闻言抬头:"末将这就去安排。"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林大人,需要调三百暗卫过来吗?"
"不必。"林小满把银针别进发间,银尖在雪光里闪了闪,"要引蛇出洞,就得让他们觉得我毫无防备。"她望向谢明渊,后者正把那本册子小心收进怀里,"明日让游商放风,说我要在医馆公开试验血引解方,邀请各方名医来观摩。"
谢明渊的手指在剑穗上绕了两圈:"包括影脉的人?"
"尤其是影脉的人。"林小满扯了扯嘴角,"他们等这颗棋子等了二十年,总该来看看是不是真能吃下去。"
阿蛮领命出去时,门帘掀起的风卷进几片雪花,落在林小满脚边。
苏老九突然站起来,药杵重重砸在地上:"丫头,你可知影脉当年怎么对付你外祖父?
他们......"
"我知道。"林小满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但外祖父教过我,铃医的针不是用来扎病人的,是用来扎坏人的。"她摸了摸发间的银针,"这次,我来当那根针。"
夜来得极快。
林小满坐在火盆前,看着跳动的火苗把影子投在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鬼。
窗外的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得窗纸发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条缝。
谢明渊的身影挤进来时带起一阵风,火盆里的炭"噼啪"炸响。
他手里攥着枚玉佩,羊脂玉被捂得温热,"这是我爹临去前塞给我的。"他蹲在她脚边,玉佩上的刻痕蹭过她手背,"他说,'别让她成为祭品'。"
林小满盯着那枚玉佩——上面刻着半朵残梅,是谢家的家徽。"你爹知道我?"
"他知道铃医门最后一脉还活着。"谢明渊的拇指摩挲着玉佩边缘,"当年他和你父亲是同窗,一起研究过寒骨散。
后来谢崇山要杀你父亲灭口,是我爹偷偷把他送出京的。"他抬头看她,眼里映着火光,"所以我接近你,不全是为了谢家平反。"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初到北疆时,谢明渊总在她翻地时站在田埂上看,想起他偷偷把她写的记账本收进箱底,想起他在冰窟里把她护在怀里时,体温比雪还冷却比火还烫。
"你早知道我是铃医血脉?"
"猜到过。"谢明渊把玉佩塞进她手心,"但我更想知道,你愿不愿意信我一次。"
林小满望着窗外的月色。
月光漫过房檐,在地上铺了层银霜,像极了北疆春天的荞麦田。
她握紧手里的玉佩,体温透过玉面渗进掌纹,"我信自己。"她轻声说,"这一次,我要自己掌控命运。"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小满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忽然想起明日要在医馆举办的"血引实验"。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针,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这出戏,该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