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永定门时,林小满掀开车帘望了眼城楼上的雪。
琉璃瓦檐的积雪被风卷着扑进来,落在她手背上,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像极了三年前寒石村的冬夜,她蹲在漏风的土坯房里给谢明渊扎针,针尾的艾草灰落进他腕间的疤痕里。
“冷?”谢明渊的手覆上来,带着墨玉扳指的温度。
他另一只手握着本半旧的账册,封皮沾着驿站的尘灰,“前面三十里有个歇脚的驿站,到了换身干衣裳。”
林小满摇头,目光却落在他膝头的账册上。
那是他们出京后第七个驿站的药草名录,她沿途已翻了五本,每本的药材编号都像被人刻意动过——“雪参”标作“北三”,“防风”写成“西七”,看似随机的方位词,偏偏和青鸾旧部传递密信时用的“九宫格”对得上。
“明渊。”她指尖轻点账册第三页,“你看这处。”
谢明渊低头,见“白芨”的采购量栏里,用炭笔歪歪扭扭补了行小字:“补上月缺斤——戊时三刻”。
他指腹摩挲纸面,炭灰簌簌落在青衫上:“炭笔速记法。”声音沉了沉,“三年前你在寒石村教药农记账时创的,笔锋走的是‘横短竖长’的势。”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
那时为了让目不识丁的村民快速记量,她把数字拆成横竖符号,不想今日倒成了追踪青鸾余党的线索。
车外的风卷着马蹄声灌进来,她突然掀开车帘:“停在前面驿站。”
驿站的老驿丞正蹲在廊下劈柴,见官服的谢明渊和着家常袄的林小满进来,慌忙擦了手要沏茶。
林小满却绕到后堂的药柜前,指尖划过贴着新黄纸的药匣:“这些名录是何时换的?”
“回夫人话,”驿丞搓着冻红的手,“前日刚换的新本子,说是北疆安抚使衙门要查各地药材储备——”
“我帮你整理。”林小满突然拿起案头的账册,指尖在纸页间翻飞。
谢明渊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她微抿的嘴角——那是她专注时的习惯。
直到“嘶”的一声轻响,她从账册夹层抽出张泛黄的纸片,墨迹已经发脆:“白雀归山,青鸾未灭。”
驿丞的劈柴声戛然而止。
林小满抬头,正撞进谢明渊沉如深潭的眼。
他无声摇头,示意她看窗外——墙角的老梅树下,两个挑着货担的人正低头装货,其中一人的袖口露出半截红绳,和青鸾死士腕间的“同心结”一模一样。
“劳烦给我们备两间上房。”林小满将纸片团进掌心,笑容温驯得像个普通官眷,“明日还要赶早路。”
出了驿站,马车改走山道。
林小满捏着那张纸片,指节泛白:“他们在试探我。若我真回了北疆,便说明白雀司的威胁解除;若我停留……”
“便说明白雀还在。”谢明渊接过话头,手按在腰间玉牌上——那是萧景珩赐的“如朕亲临”。
山道越走越陡,暮色漫上来时,他们寻了家山中小客栈。
木梁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刮得晃,照见门楣上“松月居”三个字,墨迹未干。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是个胖妇人,系着靛蓝围裙,掀开布帘时,林小满闻到股极淡的沉香味——和青鸾迷香里的龙涎草味,像得过分。
她不动声色扯了扯谢明渊的衣袖。
两人要了二楼靠里的房间,谢明渊借故检查房梁,林小满则蹲在火盆边烤手,余光瞥见胖妇人往灶间去时,袖口闪过同样的红绳。
子时三刻,风突然大了。
林小满正合眼假寐,听见瓦上有极轻的脚步声。
她反手摸向发间银簪——那是用外祖留下的医针熔铸的,针尾淬着北疆特有的雪蟾毒。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两缕细如牛毛的银针擦着她耳际钉进墙里,是青鸾的“迷香针”,沾着能让人昏沉三日的蒙汗药。
“明渊!”她翻身滚下床,银簪挥出半道弧光。
窗外跃入四条黑影,腰间悬着北狄的狼首刀,可出手的招式却是青鸾“九宫步”——左足虚点,右膝微屈,正是当年青鸾杀手训练时的起手式。
谢明渊的剑出鞘时带起风声。
他本是文人,却因这几年北疆的血雨腥风练得一手好剑,剑锋挑开刺客的刀,反手扣住对方手腕。
林小满的银簪抵住另一人咽喉,却见那刺客突然咧嘴一笑,喉间发出“咯咯”声——是咬了毒囊。
“白雀不死,青鸾不散。”血沫混着话从刺客嘴角涌出,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最后看的却是林小满腰间的白雀令。
谢明渊松开手,刺客的尸体“砰”地砸在地上。
林小满蹲下身,扯下他面上的黑巾——是张陌生的脸,可脖颈处有道月牙形的疤痕,和三年前在毒医堂被她刺中的青鸾副使,位置分毫不差。
山风卷着雪灌进窗户,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林小满摸出白雀令,铜牌在掌心烫得惊人。
她抬头看向谢明渊,对方发梢还沾着刺客的血,却仍用一贯沉稳的语气问:“想怎么做?”
“他们不想让我走。”林小满将银簪别回发间,指尖拂过刺客颈间的疤痕,“这疤是我留的,说明他们早就在等我。”她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青鸾的根,怕是还扎在京城的某个巷子里。”
谢明渊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落在她眼底翻涌的光里:“我陪你。”
客栈外的山路上,传来夜枭的啼鸣。
林小满望着地上的尸体,突然想起苏老九曾说过,青鸾的毒坊在青霜巷有处暗桩。
她摸出怀里的毒经残页,残页边缘被火烤得卷了边,却正好映着窗外雪光,照见页角模糊的“青霜”二字。
“明渊,”她转身时,白雀令在腰间轻响,“我们得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