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医馆前的红绸被晨风掀起一角,林小满站在三级青石板台阶上,指尖触到香案上那只褪色药囊的丝线。
昨夜补的针脚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像外祖父从前替她扎风筝线时那样,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吉时到——”司礼的老管家拖长了调子。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铜铃跟着轻晃,发出细碎的清响。
台下围观的人群霎时静了半刻,接着便炸开嗡嗡的议论:“那是铃医门的传承铃?”“听说这林氏女要在京城立门,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抬眼扫过人群。
穿锦缎的商妇踮着脚往台上望,青衫书生攥着纸卷交头接耳,更远处拴着的几匹高头大马上,鞍鞯绣着不同纹样——是镇北王府的云纹,是吏部侍郎家的缠枝莲,还有几个面生的,想来是影脉的人混在其中。
谢明渊说的“引他们全现形”,此刻倒真应了。
“今日,林小满以铃医门最后传人之名——”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所有喧嚣里,“接下这枚铜铃,承继我外祖父的医道,也承继他未竟的……”
“砰!”
瓦片碎裂声从房梁传来。
林小满本能后仰,一片寒光擦着她鬓角飞过,钉在身后的“医道仁心”匾额上,是枚淬了蓝毒的柳叶镖。
“有刺客!”人群炸成一锅沸油,前两排的人连滚带爬往后退,香案被撞得歪斜,外祖父的药囊骨碌碌滚到台阶下。
林小满蹲身去捡,眼角余光瞥见三道黑影从屋顶跃下,其中一人腰间挂着暗红缠枝藤纹的香囊——正是昨夜谢明渊脚边那片碎布的纹样。
“护着林姑娘!”周慎的声音混着刀剑出鞘声炸响。
大理寺少卿的官服被他甩在一旁,手中铁尺挥得虎虎生风,正拦住左边刺客的去路。
右边的刺客刚要扑向林小满,突然被一道青影截住——谢明渊不知何时脱去了翰林学士的宽袖,短打下肌肉绷紧,手中的剑是方才藏在香案下的,出鞘时带起冷冽的风。
“云间客!”林小满突然喊出声。
中间那名刺客的动作微滞,虽然蒙着面,但她认得出那握刀的姿势——昨夜在密图上,城南废弃医馆的标记旁,谢明渊用小字批注:“云间客惯用左手,刀疤在左手背。”此刻那只手正攥着刀柄,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从腕骨爬到手背,像条扭曲的蜈蚣。
“你还想藏到几时?”她将药囊塞进怀里,抄起台阶旁供香案的铜烛台砸过去。
刺客侧身避开,烛台撞在廊柱上,铜屑飞溅。
他忽然低笑一声,指尖勾住面巾往下一扯——
是张苍老的脸,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林小满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张脸她记得,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夜,她被舅母推进谢家的喜房时,就是这个老御医替原身把脉,说“冲喜未成,八字带煞”,才让她能跟着流放队伍北上。
“小丫头记性不错。”老御医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你以为你是继承人?你只是我布的一颗棋子。当年我在谢家放寒骨散,故意让药方残页落到你外祖父手里;你被卖去冲喜,是我给你舅母塞了银子;就连你能解寒骨散……”他盯着林小满怀里鼓起的药囊,“都是因为你体内流着铃医门的血——影脉要的,从来不是谢家的试药人,是铃医门的血脉。”
林小满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她以为的“巧合”,全是别人精心织的网。
她想起在寒石村替谢明渊扎针时,他总说“你的针感与寻常医者不同”;想起苏老九看她采药时欲言又止的叹息;想起谢明渊昨夜说“确认你是否真是铃医门继承人”——原来他们都早已知晓,只有她像只笨蛾子,扑棱着往火里钻。
“住口!”谢明渊的剑抵住老御医咽喉,剑尖微微发颤。
他额角沁着汗,左肩的短打被划开道口子,血正渗出来。
林小满这才发现,他方才替她挡了三刀,其中一刀几乎要了他的命。
老御医却笑了,浑浊的眼珠里闪着疯狂:“谢大人急什么?你接近她,不也是为了影脉的秘密?”
“我接近她,是为了保护她!”谢明渊的声音突然哑了,像是被什么哽住。
他从怀中摸出枚羊脂玉佩,雕着谢家独有的缠枝莲纹,“当年我爹被谢崇山下毒,是我求这位老御医帮忙,才知道影脉要拿谢家当引子钓铃医门。我娘说‘小满这丫头命硬’,可我知道,硬的不是命,是她的骨头——”他转头看向林小满,眼底的墨色全褪了,只剩一片滚烫的赤诚,“从寒石村她替我扎第一针开始,我就没想过让她当棋子。”
林小满望着那枚玉佩。
十二年前谢家被抄家时,这玉佩该是随男丁流放的,此刻却在谢明渊怀里,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想起冰窟里他用身体替她挡雪,想起荞麦田里他说“以万亩药田为聘”,想起昨夜他说“若连我都信不过,这局便不必开了”。
原来他的每一步,都是在替她拆网。
“嗤——”老御医突然甩袖,一道黑针破空而来。
谢明渊旋身将林小满护在身后,黑针擦着他耳际钉进柱子。
与此同时,一道灰影从斜刺里扑来——是苏老九,他手里攥着半块药杵,结结实实砸在老御医后颈。
老御医闷哼一声栽倒,被周慎上前用锁链捆了个结实。
“小丫头,看看这老东西怀里有什么。”苏老九喘着气,白胡子上沾着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刺客的。
林小满蹲下身,从老御医衣襟里摸出个油布包,展开时,一张泛黄的纸页飘落——
“寒骨散解法:需铃医门血脉之人血为引……”
她的指尖在“铃医门血脉”几个字上发抖。
原来外祖父留下的毒经残页为何独独缺了这一句,原来她的针术为何对寒骨散格外有效,原来老御医说“你是棋子”时眼里的得意——全因她是铃医门最后的血脉,而影脉,要的是她的血。
“带走!”周慎踹了老御医一脚,几个大理寺差役上前架起人。
老御医被拖到台阶下时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着阴鸷的光:“你们以为赢了?真正的影脉,还在等一个人归来……”
林小满望着他被押走的背影,怀里的药囊突然变得滚烫。
风卷着红绸扫过她脚边,她弯腰捡起方才滚落在地的铜铃,轻轻一摇——清越的声响里,她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像要踏碎这方刚见晴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