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积雪落进林小满后颈,凉意顺着脊椎窜到头顶。
她僵在谢明渊掌心,连呼吸都忘了——这个总说她“藏不住”的男人,此刻正用指节轻轻叩了叩她发颤的肩骨,像在安抚受了惊的鹿。
“下来。”谢明渊的声音比屋檐下的冰棱还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林小满膝盖一软,差点栽进他怀里,亏得他及时托住她腰肢,半扶半抱将人带下梁架。
后堂的烛火突然明了些,云间客不知何时退到了阴影里,只余月白斗篷一角在风里晃。
“你早知道我跟着?”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些。
她望着谢明渊眼底跳动的烛火,那抹熟悉的墨色里竟浮着丝自嘲,“从城南绣坊开始?旧书斋翻《千金方》那刻?”
谢明渊没答,只从怀中取出封信。
泛黄的信笺边缘焦黑,最下端盖着枚青檀木印——谢崇山的私印,林小满在谢家老宅见过拓本。
“我爹临终前咳着血说,‘谢家之祸,皆因一人未死’。”他指尖抚过印纹,“我查了三年才明白,他说的‘未死’,不是你外祖父,是他自己。”
林小满的呼吸陡然一滞。
记忆里谢老爷的牌位在寒石村破屋供着,牌位上“谢承安”三个字被烟熏得发暗——那是谢明渊的父亲,原本身弱的教书先生,怎么会是……
“他是影脉第二代首领。”谢明渊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而我,早在你穿越前,就被选为接班人。”
林小满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积灰的药柜上。
柜角硌得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三年前寒石村雪夜,谢明渊把最后半块烤薯塞进她手里,说“荞麦根扎在土里,就不会倒”;去年她染时疫,他守在榻前煎了七日驱寒汤,药罐底的焦痕至今还在;甚至今日她跟踪他时,他故意走那条布满枯枝的路——原来那些细碎的暖,都是为了确认她是不是铃医门的人?
“看。”谢明渊突然取出枚铜铃。
林小满认得,是方才他在掌心擦拭的那枚,铃身刻着扭曲的藤蔓纹,“你外祖父的铃呢?”
她浑噩地摸出旧荷包,取出枚同样刻着藤蔓纹的铜铃。
两枚铃铛相撞的刹那,医馆里炸开清越的鸣响,像春溪破冰,又像寒夜惊鹤。
苏老九不知何时从后堂转出来,白胡子抖得厉害:“影脉长老令与副令……合鸣了!”
林小满的手指蜷进掌心,铃铛硌得生疼。
原来外祖父留下的毒经残页、谢明渊每月发作的寒骨散、影脉要的“谢家血脉试药人”,全是这两枚铃铛串起来的局。
她望着谢明渊,他眼底的墨色褪了些,露出点她从未见过的疲惫:“我接近你,是为了确认你是否真是铃医门继承人。现在看来,你是的。”
他从袖中抽出卷密图,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
林小满凑近,见图上密密麻麻标着红点——城西绣坊、南锣鼓巷旧书斋、城南废弃医馆……连她府门口挂的药囊位置都标了记号。
“这是影脉在京城的所有据点,云间客的真实身份也在最后一页。”谢明渊将密图塞进她手里,“但要引他们全现形,需要你公开以铃医门继承人身份挑战。”
林小满捏着密图的手微微发抖。
她想起周慎在茶楼散布的流言,苏老九在药铺的叹息,还有府门口猎猎作响的红绸——原来这些棋子,谢明渊早替她摆好了。
“你就不怕我不信你?”她盯着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发涩。
谢明渊忽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浮着点暖意:“你在寒石村敢替将死的我扎针,在冰窟里敢用体温给我续命,若连我都信不过……”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那这局,也就不必开了。”
林小满望着他眼底的坦诚,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两人约定七日后动手,由她公开举办“铃医门传承仪式”吸引云间客,谢明渊则暗中策应。
分开时月已偏西,林小满望着他青布短打的背影融进夜色,转身要走,却瞥见他方才站过的位置——青砖上落着片碎布,暗红底色绣着缠枝藤纹,正是影脉刺客的标志。
“谢明渊!”她脱口喊了半句,又生生咽回去。
夜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她摸了摸怀里的密图,又碰了碰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铃。
远处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你到底是谁的人?”
次日清晨,京城最大的同春医馆前搭起了红绸彩棚。
林小满站在台阶上,望着仆役将外祖父的药囊端端正正供在香案中央。
药囊上的丝线有些开了,是她昨夜连夜补的——就像这盘乱局,她要亲手,把断了的线头,重新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