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村的雪籽儿后半夜下得更密了。
林小满站在药田棚屋门口，看李七娘把最后一坛逆息香封好，陶坛口的蜂蜡在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七娘，"她伸手按住对方肩头，"若三日后没见着我派的信鸽，就把这三十坛逆息香全撒在村东头的桦树林。"
李七娘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夜露。
她把陶坛往怀里拢了拢，粗糙的指腹蹭过坛身："前年闹狼灾，你教我用辣椒水浸草绳；去年防旱，你在田埂挖暗渠。"她忽然笑了，"小满妹子，你说的法子，我信。"
林小满喉头一热。
她转身看向院外，二十骑玄甲军的影子正隐在风雪里——谢明渊的亲卫早把马嘴裹了布，连马镫都缠了麻。"走了。"她对李七娘拱了拱手，转身跨上青骓马。
马背上的皮袋里装着谢明渊手绘的山谷图，边角被他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
队伍出村时，雪幕里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儿。"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被风卷着，散在无边的暗夜里。
林小满摸了摸腰间的玄铁令，冰凉的触感透过棉袍渗进皮肤。
这是三日前新帝亲赐的北疆安抚使令牌，此刻倒像块烧红的炭，烙得她脊背发烫。
"停。"谢明渊的声音突然从队首传来。
林小满抬头，只见他勒住马，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青铜罗盘。"前方五里是鹰嘴崖，"他侧过身，月光在他眉骨投下阴影，"索兰醉后说过，影脉外围有三队巡逻骑。"
话音未落，左侧山坳里传来碎冰的脆响。
林小满瞳孔微缩——那是马蹄踩碎溪面薄冰的动静。"火油箭！"她大喊一声，手已经按上鞍边的箭囊。
谢明渊早有准备，挥旗的手精准划了个半圆，二十支裹着浸油布的火箭"咻"地窜上半空。
火光炸开的刹那，林小满看清了来者：三十骑北狄骑兵，马首系着狼头彩绸，为首者头盔上插着三根雉羽——正是索兰的兄长乌勒吉。"汉狗！"乌勒吉的弯刀在火光里划出银弧，"敢动我妹妹，我剥了你们的皮！"
火油顺着山坡往下淌，沾到草窠便腾起烈焰。
玄甲军趁机滚石齐下，有骑兵的马被火燎了屁股，人立起来把骑手甩进雪堆。
林小满搭弓射落离她最近的敌骑，箭簇擦过乌勒吉的耳尖，在他脸上划开道血口子。"撤！"乌勒吉抹了把脸，血珠混着雪水往下滴，"去狼头山！"
等马蹄声彻底消失，谢明渊翻身下马。
他蹲在地上摸了把带血的雪，指节捏得发白："乌勒吉的刀伤我治过，他右肩中过箭，使刀时会往左边偏半寸。"他抬头看向林小满，眼底映着火光，"他们去报信了。"
"那便让他们报。"林小满扯下围巾裹住箭囊，"索兰说影脉十二使往狼头山赶，可前锋营今早该到山脚下了。"她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真正的影脉老巢，在更北边的影谷。"
队伍又行了两个时辰，天刚蒙蒙亮时，影谷的轮廓终于在晨雾里显了形。
两侧山壁如刀削，中间只留条丈许宽的隘口，入口处飘着团青灰色的雾——正是断魂瘴。
林小满跳下马来，从皮袋里摸出个瓷瓶，解瘴粉撒出去时，腾起一片淡金色的尘。
"捂紧口鼻！"她扯着嗓子喊，自己却率先冲进雾里。
瘴气裹着铁锈味灌进鼻腔，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泛起重影。
恍惚间有人拽住她的手腕，是谢明渊，他另一只手举着个烧红的炭盆，解瘴粉在炭火上噼啪作响。"跟紧。"他的声音闷在帕子里，却像根定海神针，戳破了眼前的混沌。
等雾色彻底散尽，众人已站在影脉大殿前。
汉白玉台阶上雕着蛇纹，殿门是两扇青铜铸的狼首，獠牙上还挂着半干的血珠。
林小满踩着血迹往上走，靴底发出黏腻的声响——是新鲜的人血，还带着体温。
殿内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
索兰被锁在中央的青铜柱上，她的头发散着，左脸肿得老高，显然是被之前的守卫打的。"你来了。"她扯动嘴角，血沫子从牙缝里渗出来，"我说过，我只是个傀儡......"
"住口！"一声暴喝震得殿顶落灰。
乌勒吉撞开殿门冲进来，他的铠甲少了半片，肩头还插着支箭，"汉人女子，你毁我部落，屠我族人——"他挥刀劈来，刀风卷得林小满耳侧的碎发乱飞。
林小满旋身避开，后腰却重重撞在青铜柱上。
索兰被锁链扯得一晃，突然低笑："你以为我真想困死你？"她猛地咬住舌尖，血珠溅在柱身的符文上。
那些暗红的纹路突然泛起金光，"轰"的一声，殿后石壁裂开条缝，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深处有幽光闪烁，像是无数盏青灯在摇曳。
乌勒吉的刀离林小满咽喉只剩三寸。
谢明渊的声音从殿外炸响："放火箭！"火光中，阿鲁汗的游商护卫砍断了殿门的门闩，喊杀声潮水般涌进来。
林小满趁机抓住索兰的手腕，拽着她往密道里跑。
"为什么帮我？"她边跑边问。
索兰的血滴在石阶上，像一串红玛瑙。"因为......"索兰喘着气，"真正操控影脉的，不是北狄，不是汉人......"
密道深处的幽光越来越亮。
林小满踩在湿滑的青苔上，突然顿住脚步。
她望着前方那团光晕，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身后的喊杀。
石阶尽头，是扇刻满星图的石门，门缝里渗出的光，像极了她在寒石村药田夜查时，看到的——星子落进药罐的模样。
"原来影脉真正的秘密，藏在这儿。"她低声自语。
身后传来乌勒吉的怒吼，混着谢明渊喊"保护大人"的嘶哑嗓音。
林小满攥紧索兰的手，往前迈出一步。
幽光裹住她的衣角，像双无形的手，轻轻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