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裹着粗布斗篷穿过晨雾时,鞋跟碾碎了满地霜花。
城郊破庙的青瓦在雾里若隐若现,她摸了摸怀中的旧信,心跳比往常快了三分——苏老九说每月十五子时在此等她,可今日未到卯时,她便提前来了。
庙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
她推门进去,混着霉味的檀香扑面而来。
供桌前的蒲团上,白发老者正就着豆油灯翻那封铃医盟旧信,枯瘦的手指突然抖得厉害,信纸簌簌作响。
“苏伯?”林小满放轻脚步走近。
苏老九猛地抬头,皱纹里全是惊色:“这信上的名字...他本应死在二十年前江南瘟疫里!”他枯槁的手背暴起青筋,指甲几乎掐进信纸,“那是铃医门的叛徒,当年偷了师门的《百毒解要》去换荣华,被逐出门墙时发过毒誓——若活过四十,当以陆氏血祭!”
林小满只觉后颈发凉。
她蹲下身,盯着信末那行小字“二十年之约,当以陆氏血祭”,喉头发紧:“您是说...陆知秋?”
“不是陆知秋,是陆承安的儿子!”苏老九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当年陆承安是惠妃的侍医,他儿子偷了解要投奔谢崇山,谢崇山倒台后他改名换姓混进御药房——这老匹夫,竟活过了四十!”
晨雾漫进庙门,林小满的斗篷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苏老九发红的眼尾,想起昨夜谢明渊翻出的档案:惠妃暴毙,侍医陆承安引咎请辞。
原来陆知秋的父亲是陆承安,而陆知秋本人,是叛出师门的败类。
“我明白了。”她轻轻抽回手,掌心已沁出薄汗。
袖中那封密信被攥得发皱,那是沈芷兰今早塞给她的——御膳房的甜汤已备下,断息草加在第三碗。
御膳房的铜锅正“咕嘟”作响时,林小满站在廊下望着檐角冰棱。
沈芷兰端着漆盘经过,瓷碗上蒙着青纱,只消一眼她便认出那是杏仁酪。
“按您说的,第三碗。”沈芷兰垂眸低语,袖口沾着几点糖霜,“陆大人方才说要亲自试菜。”
林小满的指甲掐进掌心。
断息草无毒,却会让喉头肿胀如被寒骨散侵蚀——若陆知秋真与寒骨散有关,他定会有反应。
偏厅里飘来杏仁香时,陆知秋正捏着银匙搅动甜汤。
他雪白的胡须沾着汤渍,抬头看见林小满站在门口,眼尾微挑:“林大人倒是清闲,来御膳房做什么?”
“听说今日有杏仁酪。”林小满笑着走近,目光落在他手边的汤碗上,“我幼时生过寒症,最忌杏仁,倒要看看这甜汤合不合规矩。”
陆知秋的筷子在碗沿顿了顿。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喉结刚动了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试菜的小宦官要上前,被他抬手拦住。
林小满盯着他泛红的眼眶——那不是被呛到的咳,是喉头肿胀的闷咳。
“拿我的药。”陆知秋扯松领口,声音发哑。
小宦官立刻从他腰间解下青玉瓶,倒出两粒朱红药丸喂下。
他闭眼缓了片刻,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只是额角沁着细汗:“林大人可还满意?”
林小满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芒。
她早让人查过陆知秋的随身药,那朱红药丸里掺着雪蟾粉——正是寒骨散的克制之物。
谢明渊在御药房翻旧账时,窗纸被风刮得哗啦响。
他捏着算盘的手突然顿住,账本里夹着的半张纸落下来,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串数字:3-7-15-22。
“这是...小满的炭笔速记?”他想起林小满在寒石村用简体字记账的习惯,连忙翻出她留下的速记本对照。
数字转成文字的瞬间,他呼吸一滞——“寒骨散改良:雪蟾粉加三成,毒发周期缩至半月。云间客。”
云间客。
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却在谢崇山旧部的密信里见过类似笔锋。
他捏着纸页的手指发白,突然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
“明渊。”林小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发间沾着晨露,“我去见了苏老九,陆知秋的底细查清了。”
两人在偏殿对峙时,日头已爬到屋檐上。
陆知秋的茶盏在案几上投下圆影,林小满将苏老九的证词、陆承安的档案、还有那半张改良进度表一一摊开,指尖敲在“云间客”三个字上:“你不是铃医门的人,是当年背叛师门、投靠谢崇山的弃徒。”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响。
陆知秋望着那些纸页,白须下的嘴角慢慢勾起,眼中却没有温度:“你能猜到这些,说明你比我想的还聪明。”
“聪明的人,该知道什么时候收手。”林小满站起身,袖中密信被攥成一团,“我已将御膳房的事报给户部,李七娘的《北疆百毒图谱》今日就能刊印——寒骨散的解方,很快会传遍天下。”
陆知秋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掀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林小满裙角,“你以为这样就能毁了我?”他踉跄着扑向案几,却被突然冲进来的宋砚制住。
宋砚亮出兵部令牌,身后跟着四个带刀侍卫。
“陆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宋砚的声音冷硬如铁。
陆知秋被按在地上时,突然笑出声:“你们以为抓了我就赢?真正的棋,才刚刚开始。”他的目光扫过林小满,像淬了毒的针,“你外祖父...可还活着?”
林小满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望着陆知秋被拖出门的背影,耳边嗡嗡作响。
直到谢明渊扶住她肩膀,她才发现自己正攥着方才掉出的匿名密函——“你外祖父,没死。”
暮色漫进院子时,林小满摸向腰间的旧荷包。
那是王氏临终前塞给她的,里面除了外祖父的毒经残页,还有把错金匕首。
她望着匕首上斑驳的纹路,突然想起王氏咽气前的话:“这刀...藏着谢家的秘密。”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林小满将密函塞进荷包最里层,指尖触到匕首的柄,凉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