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回到谢府偏院时,烛台上的红烛已燃去半寸。
她将草纸摊在案上,炭笔在指节间转了两圈,袖中还残留着御书房龙涎香的余韵——萧景珩最后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此刻正随着烛火在她心头晃。
"得赶在谢崇山察觉前。"她对着焦痕处的褶皱吹了口气,草纸上的纹路便像活过来般舒展。
炭笔笔尖轻触纸面,先沿着未烧尽的纤维描出阴影,再在焦黑边缘晕染出浅灰——这是现代速记法里还原残缺文字的技巧,原身外祖父的手札里只提过"墨分五色",倒不如她前世学的炭笔素描管用。
当"谢家掌兵符者方可启用此令"的字迹在草纸上显影时,笔尖"咔"地断成两截。
林小满盯着那行字,后槽牙轻轻咬了咬唇。
龙鳞令副牌在青铜匣里躺了二十年,谢崇山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择贤而辅",而是让掌兵符的谢家人成为他的刀。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她猛地起身,炭灰簌簌落在月白裙角。"陈砚!"她推开窗,看见檐下守夜的青衫书生正抱着卷宗打盹,"备马,去翰林院。"
陈砚被惊醒时,发带都散了半边。
他揉着眼睛接过林小满塞来的木盒,盒底压着复原后的草纸:"夫人是要属下将龙鳞令副牌和诏书残片送北疆?"
"谢明渊现在北疆军营,只有他掌着兵符。"林小满指节叩了叩盒盖,"快马加鞭,路上莫要歇过三个时辰。"她望着陈砚翻身上马的背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紧绷的弦——这书生平时连墨汁溅到袖口都要皱眉头,此刻却把缰绳攥得指节发白。
天刚蒙蒙亮,林小满便站在了御书房外。
这次她没等传唤,直接掀了门帘——萧景珩正站在窗边,手里捏着半块冷掉的芝麻酥,案上堆着的盐政策被风吹得哗哗响。
"陛下要清洗诏狱。"她直入主题,"旧吏里有谢崇山的耳目,换韩立的人进去。"
萧景珩咬了口芝麻酥,碎屑落在月白中衣上:"你倒会挑时候。
昨日刑部还递折子说诏狱人手不足。"
"所以才是良机。"林小满从袖中摸出张名单,"这是韩立麾下能识字的亲卫,都是从北疆跟着他杀出来的,嘴比封条还严。"
萧景珩接过名单扫了眼,突然笑出声:"你这夫人,比朕的户部尚书还会算人心。"他提笔在名单上画了个朱圈,"准了。
但要是闹出什么乱子——"
"民妇拿寒石村的万亩药田抵。"林小满福了福身,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封虚与委蛇的"太子嫡出"诏书。
日头过午,周远山的官轿又停在了谢府门前。
这次他没坐轿帘,鬓角沾着星点墨迹,手里攥着本泛黄的地契:"柳家在北疆的田产账册做了三层假,最底下压着三座铁矿!"他把地契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跳了两跳,"都察院的弹劾折子我下午就递,柳慎行那老匹夫——"
"别急。"林小满按住他发颤的手腕,"先让都察院的人去查铁矿的矿脉走向,再找几个北疆来的商队作证。"她指腹摩挲着地契边缘的火漆印,"柳慎行要是反咬栽赃,得有铁证堵他的嘴。"
周远山的胡须抖得更厉害了:"夫人是要把他的后手全挖出来?"
"挖出来,再碾碎。"林小满望向窗外,几只麻雀正扑棱着啄食阶前的米粒,"谢崇山的网铺了二十年,总得一针一针拆。"
暮色漫进院子时,陈砚的信鸽扑棱着落在廊下。
林小满解下鸽腿上的竹筒,展开信纸时指节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谢明渊已收到龙鳞令,正以"校阅军粮"为名召集旧部。
她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火星子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底发亮。
可等灰烬落尽,她又皱起眉——长安城里这两日多了些生面孔,茶楼酒肆里总有人压低声音说话,连门房老张都说,昨日有个穿灰布衫的人在墙外转悠了半柱香。
"看来有人沉不住气了。"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将青布皂隶服套在身上,腰间挂了串铜钥匙——这是韩立特意让人仿造的诏狱门钥。
诏狱的潮气裹着腐臭扑面而来时,林小满差点没忍住捂鼻子。
她跟着领路的狱卒拐过三道弯,在最里间的牢房前停住。
铁窗后蜷着个老宦官,白发沾着草屑,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突然瞪大:"你...你是谢府那个冲喜娘子?"
林小满蹲下来,与他平视:"王公公在尚衣监当差时,常给谢崇山送冬衣。
去年腊月廿三,你们在太庙东侧的槐树下碰过面。"
老宦官的喉结动了动,枯瘦的手死死抠住铁栏杆:"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有人想让你死。"林小满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定魂散,喝了我保你见着明日的太阳。"她把瓷瓶塞进栏杆缝隙,"谢崇山在太庙东侧埋了什么?"
老宦官盯着瓷瓶看了许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竟笑出了声:"《皇权更替录》...那老匹夫说,等龙鳞令现世,就要用这书里的东西证明...证明他谢家才是天命所归。"他颤抖着拧开瓷瓶,仰头灌下,"东侧第三棵槐树,地下九尺...用青石板压着。"
林小满站起身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她走出诏狱时,夜风吹得狱墙上的灯笼摇晃,投下的影子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手。
她摸了摸袖中那张记录着老宦官供词的纸,低声道:"看来,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远处太庙的飞檐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有只夜枭扑棱着翅膀掠过,啼叫声惊碎了满院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