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指尖在缰绳上掐出月牙印,晨雾漫过马蹄,将老人的身影浸得虚浮。
铜铃一声轻响,撞开她记忆里褪色的棉帘——三岁那年的春夜,母亲坐在炕沿编草蚂蚱,铜铃就挂在梁上,随着她哼的童谣轻轻摇晃。
“小满乖,等阿娘编完草蚂蚱……”她声音发颤,尾音裹着二十年来第一次溢出的哽咽。
斗笠下的老人肩头微动,铜铃在他掌心转了半圈,发出清越的回应:“风过山岗铃先知,医者仁心不言私。”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老榆木,“当年你阿娘总说,这两句是铃医门的魂。”
林小满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惊得她险些栽下鞍。
她翻身落地,靴底碾碎几片带露的草叶,一步一步逼近老人。
晨雾散了些,她看见他腰间挂着的药囊——靛蓝粗布,边缘用金线绣着半朵未开的铃兰,和外祖父传给她的那只,针脚分毫不差。
“您是……”她喉头发紧,“云间客?”
老人的斗笠终于抬起半寸,露出一双浑浊却清亮的眼:“小丫头记性倒好,当年你外祖父给我取的道号,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山风卷起他的衣摆,林小满这才发现他腰间别着的不是普通药锄,而是铃医门特有的“悬壶钩”,钩头刻着三圈回纹——那是长老级弟子的标记。
她伸手去摸腰间的错金匕首,触到刀柄时又顿住——这不是威胁,是确认。
“跟我回村。”她声音发哑,“苏老九在等你。”
寒石村旧屋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苏老九的拐杖敲得地面咚咚响。
他盯着老人手中的铜铃,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上蒙着层水雾:“二十年前腊月廿三,铃医门祖祠失窃,丢的就是这枚‘听风铃’。当时守祠的是你师父,我还骂他老糊涂……”
“师父走得早。”老人把铜铃轻轻放在桌上,“他临终前说,这铃该传给能守住医道的人。”
林小满突然想起谢明渊前日在御药房抄录的卷宗——那页“寒骨散改良进度表”末尾,署名正是“云间客”。
她捏紧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您改良过寒骨散?”
老人的手在药囊上顿住:“那是为了解毒。当年林昭发现宫里有人用寒毒害人,我帮他……”
“砰!”
院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油灯一跳。
小斯跌跌撞撞冲进来,额角沾着草屑:“林娘子,大理寺周少卿派人来报——柳莺死了!”
林小满赶到大牢时,狱卒正用草席盖尸体。
柳莺的嘴角还凝着黑血,右手攥得死紧,指缝里漏出半块玉。
林小满掰开她僵硬的手指,残玉落在掌心——青鸾振翅,尾羽纹路与青鸾腕间红绸下的疤痕,竟有七分相似。
“她临死前说,陆知秋是另一个人的棋子。”周慎倚着牢门,声音沉得像块铁,“可还没说完,就咬了毒囊。”
林小满捏着残玉的手发颤。
她突然想起昨夜青鸾端药进来时,烛火映着她眼尾的痣——和母亲当年画像上的位置,分毫不差。
“去把青鸾和这位前辈请来。”她转身对周慎道,“我要问些旧事。”
两间厢房的门同时关上。
林小满守在青鸾门外,谢明渊在老人那屋。
隔着窗户纸,她听见青鸾的声音轻柔:“那年你父亲在江南救过张铁匠的小儿子,孩子高烧三天,你母亲用青蒿汁调了蜜……”
另一边传来老人的咳嗽:“林昭最恨庸医,有回在山东遇上卖假药的,他掀了药摊,自己赔了二十两银子……”
两人说的都是林小满没听过的往事,可谢明渊出来时,眉峰拧成了结:“青鸾说你父亲是腊月离的铃医门,前辈说是正月。”他顿了顿,“还有,张铁匠的儿子,我查过户籍——那孩子是四月生的,你父亲那年三月就去了北疆。”
林小满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借故替老人整理药箱,在夹层里摸出张泛黄的地图,用朱砂标着条密道,终点在北疆深山。
她取出谢母遗留的错金匕首,刀鞘上的云纹与地图边缘的暗记——竟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
“这条密道……”她把地图摊在谢明渊面前,“和谢家有关?”
谢明渊盯着地图的眼神突然变得深远,像是穿过二十载岁月,看见某个他从未说出口的秘密。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玉牌,又顿住,转身从书架最上层取下个檀木匣。
“这是我在谢府旧宅的墙缝里找到的。”他打开匣子,取出封沾着霉斑的信,“一直没敢看。”
林小满凑近,看见信上的火漆印——那是谢崇山专属的“松鹤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的光。
谢明渊的手指悬在信口上方,迟迟没有拆开。
窗外传来青鸾的铜铃声,与老人的药锄声混在一起,像两根细针,扎进这夜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