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渊的手指在信口停了三息,烛火在他眼尾投下晃动的阴影。
林小满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石子坠入深潭。
终于,他指甲挑开火漆,松鹤纹的残片簌簌落在檀木匣里,霉味混着墨香涌出来。
“……若吾侄得见此信,当知‘云间客’非敌非友,乃当年为护谢氏血脉所布之死棋。”谢明渊的声音发涩,信笺在他掌中微微发颤,“密道连通的矿脉,原是先皇赐给谢氏的隐产,用来……”他突然顿住,抬眼时眼底泛着水光,“用来在紧要关头,给流放的族人留条活路。”
林小满的指尖抵着案几,凉意顺着骨缝往上窜。
她想起地图上那串朱砂标记,想起谢母临终前塞给她的错金匕首——原来所有线索早就在他们手边,只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秘密裹着。
“你早就知道这条密道的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谢明渊将信折起,动作慢得像在抚平一道旧疤:“我十二岁那年翻到过父亲的手札,里面夹着半张地图。”他抬眼望她,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得他眉峰都软了,“但我从未踏足——因为我知道,一旦揭开这段过往,你会面对更大的危险。”
林小满忽然想起北疆雪夜,谢明渊用体温焐暖她冻僵的手;想起他在刑场上替她挡下的那记鞭痕。
原来他的沉默不是疏离,是把所有风雨都往自己怀里拢。
她喉咙发紧,正要说话,窗外传来更漏声——子时三刻了。
“得引他们动。”林小满突然抓起案上的残玉,指腹蹭过青鸾振翅的纹路,“柳莺死得太急,青鸾和那老人的话里全是破绽,他们要的,肯定是我外祖父的毒经残页。”她转身翻出包袱里的旧荷包,残页上的朱砂字在烛火下泛着血光,“我要以‘青鸾失踪’为饵,放出消息说她带《北疆百毒图谱》投敌。再让沈芷兰在御膳房传流言,说我要献毒方换平安。”
谢明渊按住她的手:“太险了。”
“不险怎么钓大鱼?”林小满扯出个笑,可眼角却酸得厉害,“他们藏在暗处这么多年,不就是等我手里的东西?”
沈芷兰来得很快。
她裹着件灰布斗篷,发间还沾着御膳房的面屑:“林娘子要的话,奴婢天亮前就能让尚食局的老妈妈们嚼起来。”说完转身就走,靴底蹭过青砖的声音在巷子里响了好远。
戴斗笠老人是在第三夜动的。
寒石村旧屋的破窗棂被风刮得哐当响,林小满缩在灶房的柴堆里,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
月光从房梁的窟窿漏下来,照见墙角有团黑影——那是苏老九,他背贴着墙,手里攥着半块砖,像尊老树根雕成的佛。
子时二刻,瓦砾轻响。
林小满屏住呼吸,看见个斗笠沿从窗户外探进来。
那人动作极轻,可衣角还是擦过了蜘蛛网,细碎的蛛丝飘起来,在月光里像串银链子。
他摸到炕头的包袱,指尖刚碰到布角,苏老九就动了——老人从梁上跃下,砖角精准点在对方后颈大椎穴,那人闷哼一声栽倒,斗笠骨碌碌滚到林小满脚边。
“果然是他。”苏老九蹲下身,从那人怀里摸出封密信,火漆印是团纠缠的云纹,“影脉·云间……这牌子我听过,当年专替皇家办脏事。”
院外突然亮起灯笼光。
周慎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来:“大理寺办案!”他带着四个捕快破门而入,腰间的铁牌撞出脆响。
林小满借着灯光看那被制住的人——四十来岁,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分明是个常年干粗活的。
“这人,只是个替身。”林小满蹲下来,指尖划过他后颈的旧疤,“真正的主使,不会让自己人身上带着这么明显的标记。”
周慎的灯笼晃了晃,光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那便审。”他挥挥手,捕快架起人往外走,那人被点了哑穴,只能用眼睛拼命瞪林小满,眼白里全是血丝。
后半夜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
谢明渊坐在炕沿,手里转着那枚错金匕首:“我父亲出事前夜,有个戴铜铃的人来找他。”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他们关在书房里说了整夜,第二日父亲就被押去了刑部。那人临走前说:‘谢家之祸,皆因一人未死。’”
林小满正给苏老九的药箱贴封条,闻言手一抖,药瓶当啷掉在地上。
她想起外祖父临终前攥着的铜铃,想起母亲说过“铃医门不与世家通好”的话:“那个人……是不是我外祖父?”
谢明渊没说话,只是把匕首递过来。
刀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地图边缘的暗记严丝合缝。
林小满突然觉得冷,裹紧了斗篷,却裹不住后颈窜起的寒意——原来二十年前的那夜,两个被命运推到风口浪尖的人,早就在暗夜里为他们的后世埋下了火种。
天刚擦亮,阿蛮就拦了他们的马车。
少年穿着褪色的边军棉袍,腰间还别着把生了锈的短刀。
他跪在雪地里,额头沾着冰碴:“小人曾在雁门关外救过个铃医先生,他临终前托我转交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枚铜铃——铃面刻着“铃医盟·副令”,纹路和林小满旧荷包里的残页一模一样。
林小满接过铃铛,指尖触到铃身上深浅不一的划痕——那是外祖父当年采药时被荆棘刮的。
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是我外祖父的……”
“他临死前说,”阿蛮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寒骨散,另有配方。真正的解药,在京城。’”
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车帘上,林小满攥着铜铃的手沁出冷汗。
谢明渊掀开车帘,马夫已经把缰绳甩得噼啪响:“该走了。”他说,“京城的雪,该化了。”
林小满望着车外渐远的寒石村,突然想起柳莺指缝里的残玉,想起青鸾眼尾那颗和母亲画像上重合的痣。
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细碎的裂响——像是某种封印,终于要被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