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库里的霉味裹着陈年纸墨气钻进林小满鼻腔,她的手指在冰凉的石壁上摸索到烛台时,指尖被铁锈划了道细口。
宋砚的脚步声在身后半丈外响着,像根悬在头顶的线,随时要勒下来。
“林姑娘,”宋砚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来,“这密库分三层,先皇的手札在最里间。”他话音未落,林小满已看见左侧石壁上嵌着的檀木架——最上层那卷泛黄的绢帛,封面“寒骨散”三个篆字被虫蛀了半边,却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喉头发紧,十二年前谢明渊毒发时蜷缩成虾米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
当时她守着破灶熬药,药汁溅在手上烫出泡,谢母在隔壁骂“赔钱货”,可现在...她攥紧药囊里的毒经残页,那上面的字迹与这卷绢帛的墨色竟有几分相似。
“林姑娘倒是熟门熟路。”宋砚的声音陡然近了半尺。
林小满脊背一僵,转身时正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他腰间飞鱼纹玉佩晃了晃,映得她袖中抄录用的炭笔泛着冷光——方才她趁宋砚检查烛火时,已将“铃医门·林玄清”几个字拓在掌心,此刻汗水浸得字迹发晕,像团化不开的血。
“副使说解方不止一份,”她扯了扯嘴角,“我总得把能找的都找全。”话音未落,密库深处传来“咔嗒”一声,像是石砖松动。
林小满耳尖微动——这声音不是自然磨损,倒像有人用工具撬动机关。
宋砚的手按上腰间佩刀,却没动。
林小满盯着他指尖微微发颤的关节,突然明白这是场局:萧景珩派他来,既不是保护,也不是监视,而是要看看她在危机里能爆发出几分本事。
“什么人?”她大喝一声,抄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砸向声源处。
“哗啦”一声,半人高的书架应声而倒,陈年案卷如蝶翼纷飞,其中一页飘到她脚边,“血引”二字刺得她瞳孔骤缩——这是外祖父手札里提到的禁术,用铃医血脉引毒入体,难怪当年老御医说“影脉等的是铃医门归来”。
刺客就是这时冲出来的。
他裹着宦官的青布袍,匕首淬着幽蓝的光,直取林小满心口。
她本能后仰,发簪划落,几缕碎发扫过刺客手腕——那上面有条旧疤,和寒石村当年被谢明渊打跑的马匪一模一样。
“宋大人!”林小满旋身避开第二刀,顺手抓起半卷书砸向刺客面门。
可宋砚仍站在门口,月光从他背后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像柄刀。
她突然想起方才他摸烛台时,指腹有常年握针的薄茧——御药房副使,怎么会有针灸师的手?
刺客的匕首擦着她耳垂划过,火辣辣的疼。
林小满咬着牙退到墙角,摸到腰间铜铃——这是外祖父留下的,当年他走街串巷时总摇着它招徕病人。
她攥紧铜铃狠狠一甩,清越的铃声撞在石壁上,刺客的动作竟真的滞了滞。
机会!
她屈指成爪扣住刺客手腕,借他前冲之势反推,膝盖重重顶在他腰眼。
刺客闷哼一声栽倒,林小满立刻骑在他身上,手掌成刀劈向他咽喉——这招是谢明渊教的,当年在寒石村,他说“北疆的狼不会等你哭完再咬断喉咙”。
刺客昏过去前,林小满扯开他的衣襟。
胸口暗红的纹身像朵绽开的花,“影脉·赤影”四个字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敷在耳后伤口,抬头正撞进宋砚似笑非笑的眼:“林安抚使好手段,倒像练过几年。”
“宋大人不帮忙,倒像看过几场。”林小满扯下刺客的腰带捆住他双手,声音冷得像北疆的雪,“影脉赤影是死士,没主子命令不会单枪匹马闯密库。”她盯着宋砚腰间的飞鱼佩,“您说,这主子是冲我来的,还是冲密库里的东西?”
宋砚没接话,转身拍了拍青铜门。
守在外面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的小旗抱拳道:“林姑娘,萧大人让卑职传信,说谢学士回府了。”
林小满的药囊在腰间撞了撞,那是谢明渊亲手绣的缠枝莲。
她抄起案上的档案塞进药囊,转身时瞥见宋砚弯腰捡起她方才掉落的炭笔,指腹轻轻蹭过笔杆——那上面还留着她掌心的汗。
回府的马车里,林小满攥着药囊的手沁出冷汗。
谢明渊的书房烛火未熄,案头摆着他常看的炭笔速记本,最上面一页压着半块未吃完的桂花糕——是她今早让厨房做的,他向来不爱甜食。
速记本的纸页有些皱,显然被人匆忙翻过。
林小满翻开最后几页,密密麻麻的炭笔字里夹着一行密文,是她教谢明渊的“药铺码”:“若事泄,即刻撤离。”她的手指在“撤离”二字上顿住,突然想起昨夜他替她整理药囊时,指尖在“铃医门”残页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多了三息。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的一声惊得烛火摇晃。
林小满迅速将速记本按回原样,药囊里的档案硌着她的小腹。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慢,像故意放轻了似的。
她把药囊塞进茶几下的暗格,转身时正看见谢明渊掀帘进来,月白锦袍上沾着星子似的雪屑。
“怎么这么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寒石村冬夜里裂开的陶壶。
谢明渊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转身时袖口闪过一抹红——是她前日新绣的并蒂莲,针脚还带着她的温度。
他笑着递来个油纸包:“街角的糖画摊还没收,记得你说小时候爱吃。”
林小满接过油纸包,糖画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墨香涌进鼻腔。
她盯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密库里刺客手腕的旧疤,想起宋砚指腹的薄茧,想起速记本里的密文。
窗外的雪下大了,落在青瓦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十二年前寒石村的冬夜,她蹲在破灶前熬药时,谢明渊替她捂手的温度。
“明渊,”她轻声道,“明日让苏老九带阿蛮他们来京吧。北疆的旧部...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谢明渊的手在烛火下顿了顿,随即笑着应了。
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她的影子交叠,像两株在风雪里缠在一起的树。
林小满摸着茶几下的暗格,那里藏着密库的档案,藏着速记本的密文,藏着十二年来所有的疑问与信任。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京城裹进一片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