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潮湿,地牢里愈发霉腐气味难闻。狱卒领着他们到最后一间牢房,里头的囚犯蓬头垢发单薄灰衣,身上横陈布满数条血红鞭痕,兴许没力气整个人蜷缩挨着斑驳霉点的墙壁睡着。
“快打开!”珍熙喝声命狱卒开牢门。
狱卒吓得哆嗦钥匙没拿稳掉地上,珍熙一把推开他,拾起钥匙去开牢门。门一开段敏就先一步冲进去,焦急地搀扶住锦瑟的身子,替她撩开乱发,“锦瑟,锦瑟……”
锦瑟睁眼,一见他立时眼眶泛红,抬手费力地抚摸他的脸,不敢置信道:段……段郎?”
“是我。”段敏拉住脸上的手,凑在唇边轻吻。
这句话令锦瑟骤然直起身子,面上生出恐慌,“你不是应该在童谣关吗?”
“听说你出事,我一刻也坐不住。”段敏的解释反而令锦瑟面色难看,本就没多余力气的身子挣扎起来,段敏要去搀扶冷不丁被其一把推搡,“你怎么可以擅离阵地?你当如何同陛下和相爷交代…
珍熙赶紧道:“既然人没事,段将军即刻返回童谣关便是。”
应该可以弥补的,乘着霍衍光没发现。段敏却固执的没有赞同,反而跪在她跟前,言词恳求,“微臣之所以匆忙赶回商阳,只因听闻陛下要赐死锦瑟,这才没了分寸。微臣恳请陛下饶恕锦瑟,一干罪责段敏愿一力承担!”
“什么赐死?朕没要她死啊。”珍熙奇怪道,况且消息怎么就传到了童谣关?她瞧了眼锦瑟身上的伤痕,分明叮嘱过下头的人要好好对待锦瑟,不要吃一点苦,关几天就拿别的理由放她出来,怎地虚弱地半条命的样子?她朝着牢外的战战兢兢的狱卒,质问:“朕不是吩咐好好对锦瑟,关几天就出来,谁让你们用刑的!”
狱卒扑腾跪地,抖声道:“是……是阿媛姑娘的意思。”
又是阿媛,怎么每件事都和她免不了关系。珍熙烦躁地甩袖令他滚出去,又对段敏道:“朕不会处死锦瑟,段将军尽可安心。快带锦瑟去找太医瞧瞧,若无大碍就赶紧回童谣关,免得生出事端。”
段敏感激领命,抱起锦瑟匆匆往外跑。
锦瑟受了皮肉伤,太医瞧过并没伤及脏腑。段敏还没来得及折返童谣关,就出事。关谷战探来报,童谣关夜袭失守。霍衍光勃然大怒,赏了段敏五十军棍,没给他喘息机会就命其即刻折返率领大军退居银苍野。珍熙坐在屋子里,捏着腰佩若有所思,怎么这样巧?段敏一离开,就被敌军夜袭攻破?按理说童谣关本就地处荒芜,能守最好若无力也对北燕并无损失。
但霍衍光将这差事交给最亲信的段敏去镇守,到底为了什么?
”陛下。“锦瑟被小宫女搀着进屋就瞧见坐在桌边的珍熙,不禁诧异。
珍熙起身迎上去,亲自去扶她,关切道:”身子还好吗?你瞧你走路还不太稳当,怎地就下地乱走?“
”奴才没事。“锦瑟浅笑,被搀着重新上软榻,见她一脸凝重,疑惑道:”陛下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珍熙呵笑打消脑子里充斥的疑惑,又看了眼锦瑟,眼珠子转悠圈突兀笑起来,”锦瑟,朕给你和段将军赐婚吧?今次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你们之间有了这层联系就不会再被人消遣。“
锦瑟面上生出惊喜,又想起什么摇了摇头,”多谢陛下成全,但今一事段敏犯下祸事。奴才希望等他将功折罪后,再接受陛下的赐婚不知可否?“
”好。“珍熙点头,软软倚在她膝上,”锦瑟懂事,难怪段将军中意。今次一事阿媛擅自做出伤害你的事,你非但没责备朕还替她说好话。但朕必然会记得你的话,好好当心她。“
”陛下安好,北燕大福。“锦瑟弯唇笑,伸手想去摸她脑袋,指尖触及又缩回去,皱眉垂目凝着她半晌黯然叹息。
对于童谣关为何这般受霍衍光重视,珍熙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便去藏书阁瞧瞧,兴许能查出点什么情况。宫里的藏书阁她第一次进,宽阔明亮,书架一列列按照日期年份、类别分别归拢。有些陈旧的需要蹬上木梯子才能拿到,小太监埋头整理书籍,年长些得正在分类登记出处借往何处,派什么用处。珍熙本抱着公事心态翻查典故书籍,底下太监也把相关的书籍翻找出来交给她过目,却没有一篇是有记载的。
到最后,她便随意乱逛东翻西找,锁定在一本名叫《秋婉录》的闲书上,讲的是个叫俞秋婉的大家闺秀如何冲破传统封建,与穷书生追求爱情的故事,不乏露骨言语。珍熙看得脸红心跳,知道羞但剧情实在吸引人,怎么都不肯放下来。看的专注到身子靠在书架上,上头摇摇欲坠的一叠书都没在意。倒是余光里撩过一抹乌青衣袍身影,这才抬头,发现苏贺月一手拦住她头顶几本厚重书帛,一脸后怕,“陛下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没,没什么。”珍熙立马把书往背后塞,拿笑来掩盖心虚:“其实朕是要找些书籍,但怎么都没找到关于要查的内容。”
苏贺月微笑,“陛下要找关于什么的书籍,臣或许可以帮忙。”
“是关于童谣关的,朕一直不太明白,童谣关对于北燕无关轻重,但丞相却特地令段敏前去阵守,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珍熙将《秋婉录》塞进后背书架里,确定安全不被发现才边说边往书架外走。
苏贺月看了眼书架,眼底掩不住的笑容,“因童谣关临近荒漠一座暗城。”
“暗城?!”
他点头,顺势命人将最角落高层的一叠书拿下来,接着说:“这座暗城原名雪毓,乃是东麟国都城。传闻,东麟国富庶奇珍异宝诸多,可惜当年因风暴洪灾被沉,千年风干陷落成荒芜沙漠。”
“原来地底下是金银珠宝啊。”难怪霍衍光死抓着这块地不撒手。疑惑得到解答,珍熙也乐得轻松,原本还以为这童谣关牵涉别的政治要事,原是多虑。小太监把苏贺月指的书籍搬下来,苏贺月拿起翻阅,神色专注又安静,薄薄一层暖阳斜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将他衬托得更加清俊安然。珍熙突然想起那本闲书里说的,公子姿容既好,神情俱佳。感觉到她在看自己,苏贺月抬眼冲她和缓浅笑。
这是和霍衍光全然不同的反应,这种时候换成霍衍光多半就是瞪过来,或者冷笑讥讽。
“司徒大人知道这么多,早知道朕就不跑来这里翻东西找的,直接问你便好。”珍熙想起一上午耗在这里,鼻子里不知道吸了多少旧书的灰尘。他合上手里的医书,又将书籍里唯一一本记录东麟国史料的书卷递给她,“能为陛下分忧,臣的荣幸。”
珍熙去接书,指尖触到他衣袖,微凉的缎料像是一点小雪沫在指尖化开,慢慢侵入血脉连到肌理,令她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