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熙换好衣服出来,苏贺月站在半开的窗棂边,静默观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来说:“臣让人煮了碗姜汤。”
珍熙不知道他方才在想什么,端起桌上的瓷碗喝了两口,听到他问:“陛下想要说什么事?”
“恐怕,朕不能拜你为师了。”
苏贺月笑笑,像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并未多大的意外,“陛下若有任何疑问,随时传召便好,拜不拜师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但想起花园假山边的情景她心里头就硌得慌。她是真不明白,之前霍衍光那样对阿媛,阿媛为什么还要紧贴着他?若说像她一样因为恐惧而狗腿奉承,但神态却大不一样。
她胡思乱想,都没留意一旁的苏贺月说些什么。
“陛下在想什么?”苏贺月合上手边的书卷,试图将她的三心二意拉回。
珍熙托腮叹息却只摇头并不打算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苏贺月也没继续追问,只特别嘱托了几句就告辞。人还没走出书房迎面就冲过进来一人,阿媛及时收步,神色拘谨得低下脑袋往旁侧让了让。
直到苏贺月走远才直起身子,撩裙往里头闯。
“陛下。”阿媛小唤一声,慢悠悠往桌边挨近。
珍熙没搭理她,自顾自翻阅桌上的书卷。阿媛又重复唤了几声,得不到回应直接她跟前跪,嗓音哽咽,“陛下是记恨起奴才了,您若有气打奴才骂奴才都成,可这样不理不睬比要了奴才的命还要难捱。”
“我只是,不明白。”珍熙最受不起她的哭,因着这张与母亲相同的脸才一再纵容,如今倒是觉得有些厌倦了。
阿媛跪走几步抱住她的膝盖,“奴才心里只有陛下,旁人的威逼利诱全都没用,为了保护陛下奴才受些屈辱都是甘愿的。”
敢情,这最终结果倒是因为她。
珍熙苦笑让她起来,斟茶于她,才令阿媛收起抽泣声安安分分。原本珍熙想要留着她多些时日,如今看来得替阿媛找个好归宿,才能避免她落入贼人之手。存了这份心,没少费心千方百计打听好人家,原本她挺上心,直到最近传出消息,殷帝集结军力想要进犯,才让她松散的神经再度绷紧。殷帝一有消息最急切得就是霍衍光,支手下去往查探却始终没有更确切的消息。
倒是北燕的资讯,殷帝那儿却了若指掌。
紧张归紧张,花神祭来临不能怠慢。
珍熙从前听说商阳城三年一度的花神祭非常热闹,恰是盛春百花齐放时,郊外内城景色堪比仙境盛会。她很想出去,但出不去。阿媛瞧出端倪,笑着说:“奴才记得这宫里有处地方登高望远,能瞧见宫外的盛况。”
“真的?”
她点头,将手里的雀鸟赶进笼子里,“奴才陪您一块去?”
“好好好。”珍熙脑袋点得勤快,捋了捋身上的衣袍跟着她往殿外走。阿媛说的高楼在西区的荒宫边,里头废弃不久宫门紧锁。听说这是当年殷帝为其宠妃彭氏所筑寝宫,劳民伤财,昏君每日在此沉迷美色、苛责剥削大臣。
这座高楼亭台筑的精致高耸,登高望去宫外街景尽收眼底。楼脊上铜鹤雕饰昂天,檐角六处悬一串巴掌大铜铃,风声过铃铛响。比之宫内,宫外的精致更加令人向往,珍熙不禁想起溜出宫玩耍的日子。
“这真是个好地方,阿媛你怎么知道的?”珍熙回头,见阿媛似乎在想心事,低着脑袋紧紧咬唇,袖外的手交握着摩挲十分焦虑。
珍熙拍了她一下,“阿媛。”
“是。”她一怔,反应过大般得抬头,反倒吓了珍熙一跳,“你怎么了?在想什么事儿?”
阿媛笑着摇头,又指着远处人头涌动的花海深处,勾起她的好奇心,“陛下瞧,那里呀是花神庙,每三年商阳城的女子都会去参拜。祈求福寿平和、姻缘,还要把五色彩纸粘在树枝上赏红呢。”
见珍熙好奇心大作,忙继续解说:“再看这边,这是桃林花海,这里呀……”
“哇,朕可真想出去逛逛。”珍熙羡慕得看着那些在街上走的人,轻喃。郭公公送来泡茶器皿和风袍,阿媛过去接还没走几步就见郭公公望着前头眼睛瞪大,面色大骇得尖叫:“陛下!”
阿媛离得护栏最近,扭头奋力往前扑,一手堪堪抓住珍熙。
“……阿媛,抓紧朕。”珍熙吓得脸色煞白,起先只是觉得膝盖弯里被重物击中,整个人没有防备得往前栽,手借力撑在护栏上没想到护栏是否年久失修太过脆弱,栽了下去,最后的救命稻草全在阿媛的手上。
“快快,救陛下!”郭公公慌乱得招呼不远处的太监过来,自个也踉跄着跑上去要搭手。珍熙扭头望了眼底下,只觉得心头赫然被抽空,如果摔下去必死无疑。她吓得快要尿裤子,哆嗦得望着阿媛,却意外撞见阿媛略微泛冷的眸光。
然后,手腕处感觉到慢慢的松动。
“……不,不要。”珍熙不敢置信得盯着她。
但她面上生出决绝的冷硬,指尖松开的瞬间详装出绝望得悲泣。珍熙觉得失重而落,高楼几层屋檐陡峭,坠下的同时背脊猛地摔在瓦檐,额角重重砸在铜鹤雕饰上。耳边除了郭公公声嘶力竭的喊叫外就是重物撞击瓦片藤檐的沉闷声。
珍熙被砸得双耳嗡嗡。
今日锦瑟送来新出的衣裳,款式好看却分外繁琐,她起先还嫌弃累赘,现下倒是这累赘勾住铜鹤的细长脖颈,令她免于瞬时坠落而亡。但她觉得自己和死了没差别,满头满脑的血,浑身痛得散架。人像是只破败而可笑的布偶,挂在离地三层楼阁的檐角上,晃荡凄惨。
“陛下!快,快下去!”郭公公见她没落地,跌爬滚打得招呼人往三楼去。阿媛站在楼边往下看,蹙眉,没预料她会这样走运。珍熙挂的太远,就算在三层也是外缘,太监侍卫们也不敢轻易跨出去,生怕惊碎瓦檐。
“我的祖宗啊!”郭公公见她满脸的血,眼睛睁不开,痛心得快要哭起来。
勾住铜鹤的衣料传来撕拉一声,珍熙费力得往后瞧,发现救命得衣袍逐渐开裂。她想要去攀瓦檐,一动痛得嘶哑咧嘴,这才惊觉胳膊脱臼了。望着脚下腾空晃荡产生的眩晕,底下聚集了众多宫女太监,她感觉自己像只可笑的猴。
阿媛已经下来,珍熙像是活见鬼蓦地浑身颤栗,脑子里第一反应想要寻求庇护,不自觉嘴里高喊:“霍衍光,霍衍光—
珍熙怕霍衍光,却也依靠他。
郭公公闻言,赶紧尖声道:“快去请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