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着杖一瘸一拐,不敢现身。
铜雀踏荷飞花令,是卫筠阳往年大出风头的日子,然现在呢。
他断了一条腿也丢了本该有的仕途,很长时间一蹶不振,母亲日日咒骂着温家,身为长史的父亲却不能替他讨回公道!
只因为——只因为傅辞渊在庇护着武国侯府!
曾经的无限风光只衬托出如今的嘲弄惨痛,他如过街老鼠遭人鄙夷。
最该死的,分明是温杳!
他无时无刻不在咒着那个小姑娘死在西北战场,可不想,换来了风生水起,趋之若鹜。
卫筠阳眼底溺着猩红,掐断了指尖藤蔓。
耳边传来细微脚步,他偏过头,可见花藤后落出一双兽纹金靴。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提出的事,我答应了。”
“卫少爷可想清楚了?”
卫筠阳嘴角拧出恶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傅辞渊不好应付,有他在,你们动不了彭城。”
那头志得意满:“这点无需卫少爷操心,朝廷对他无视圣意西北为战已诸多不满,小世子自顾不暇,擅离失守之罪,恐怕他兜不起。”
“我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我要温家女眷的性命。”卫筠阳眼角晦暗,面目扭曲狰狞。
“自然,害了您的,谁也别想跑。”
这不甘心的恨意,足以烧毁一个人。
……
铜雀园的喧嚣直到夕阳西下才渐渐平息。
温杳打发温菱先回府去,她已有数月没有逛彭城夜市,再者该探访探访作坊和商贸情况。
温菱见她急吼吼地催促,笑道:“你这模样活像是要偷偷去见什么小情郎。”
“我哪来的小情郎!”温杳回的异常心虚。
“也是。”
温菱撇着嘴角琢磨,今儿个七妹妹在铜雀园闹的风波不小,可偏偏没给哪位小公子软声软语过,看来自己母亲的心意都白费咯。
“近来晚上热闹,我也不拦着你,亥时可一定要回家来。”她叮嘱,在自己的地盘上放心得很。
杳杳是吃不了亏的姑娘。
温杳颔首,先去了一趟木工作坊,心满意足的回来就晃荡到了钦差行馆门口。
温菱那句“小情郎”不自觉的在脑海里冒出。
不成不成,她手上空无一物的进去,被傅辞渊逮到必定笑话她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巴巴跑来了。
小姑娘想了想,调转脚步去街角买了两袋打糖,装作漫不经心的溜达进了行馆。
傅辞渊并不在。
她将糖果儿搁在书房,看到案上乱七八糟铺满了文书。
必定是昨夜废寝忘食。
最上面的塘报缚着织锦红丝绸。
那是百里加急的军务。
温杳微微怔愣。
西北战事了却不到一个月,朝廷里正忙着收复安顿太守盟的兵力财务,是哪里出了大事?
她虽疑惑却也不打开,只是将批阅和未批阅过的文书整理干净,分开叠放。
收拾好书房,一抬眼,才发现傅辞渊正倚在门边。
不知他看了多久。
“什么时候回来的?”温杳蹙眉,每回都悄无声息跟猫儿一样。
“一盏茶的时间。”男人笑道,他才靠近就看到小姑娘在里头忙忙碌碌的身影,水绿小裙千层波,随夕阳明光落下叠影重重。
松香温软,胭脂透颊,是他特地送过去的,温杳点缀起来相得益彰。
叫人一时不想扰她。
“还没吃吧。”傅辞渊索性拉起温杳往外走,在街边寻了个小摊坐下。
二三小菜,简简单单。
好似两人相处越发的随性平和,心照不宣。
“不打算问问?”傅辞渊早就看出温杳心不在焉,她惦记那些军务。
“我等傅大人开口呀。”
小姑娘眉眼弯弯,傅辞渊很少有正事会瞒着她,这一点她很放心。
男人揉了揉额角,这才有了三分疲态:“西北战虽大捷,但我擅自动兵惹到了屈雍道的郁大将军,朝廷言官忙着弹劾我,京里连下八封文书追告……”
“噗!”温杳很没良心的笑出声,“被批斗了?”
“为了谁?”
“我我我,都怪我。”她连忙检讨,傅辞渊冲冠一怒为红颜,全是她的错,“所以呢?”
“我得离城几天去屈雍道给老东西们赔礼,否则,郁大将军气的连回营兵马都不肯收。”
可不是,屈雍道才是这次战事的主导部队先锋大将,傅辞渊不过是个来送援兵的“编外”人员,结果抢了所有的风头功劳。
冥顽不灵,自行其是!
小世子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根本不将他们这些老将放在眼里,今日他既然敢押着大军冲锋陷阵,明日、明日就让他自个儿养活那几万兵马去——
咱们这些小庙,伺候不了大人物。
几位老将军把丑话一撂,告到京城。
圣上大笔一挥:“傅小世子,自个儿看着办。”
惹得债,谁擦屁股。
赶紧安抚朝廷栋梁的心态。
他当然得纡尊降贵亲临一趟,才见诚意。
温杳听了连连点头。
小下巴就被扣住了。
“怎么,听到要离城这么开心?今儿个穿着我送的衣裳,用着我送的胭脂,还打算去勾搭别的男人。”
话那么说,可他对温杳的装束格外满意,就似眼前人只属于他一个。
“我要是想勾搭,明日侯府的大门都要被踏破。”
“你敢!”
男人哼着声。
小姑娘近来在彭城名声极好,生的俏丽又有生意头脑,的确惹眼。
“说说铜雀园有什么收获。”他还挺喜欢听温杳唠唠叨叨。
“陆家二少爷约我过几日茶楼谈谈下半年的织锦生意,恰好夏蚕收丝,我也想趁机多了解了解纺织行,等秋冬时……”
“姓陆的是不是给你画三天三夜工笔水墨的那个?”
他的关注点好像有些问题。
温杳只觉得这家伙在暗落落的拿小本本记仇。
“你可不许动他。”
发财路还得靠这些二世祖呢。
傅辞渊把汤碗推到温杳面前:“笑话,本官岂会和个商人过不去,”他想了想又道,“下回我给杳杳画幅五天五夜的工笔。”
“……”
男人,能不能不那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