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的人仍在自顾自交谈，别说赐座，连余光都没分一个，完全将姜念卿晾在风中。
殊不知有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从不远处而来。
当行至拐角处时，领路的太监刚准备高声通传，被身后的男子抬袖制止。
“靖王殿下？”
小公公仰望着面色隐晦不明的男人，眼露不解。
容漓紧盯着那纤细的人儿，目光滑过她挺直的脊背，落在白皙的耳廓上。
耳根这么红，看来那女人正处于气愤的状态。
能恼，说明精神气儿还不错。
不如……先看看，她为何生气。
“等等。”他淡淡道。
王爷下令，小太监岂敢不从，认命的往后退了退，垂手站到后方候着。
这时，熟悉的苍老嗓音传来，一如记忆中那般刻薄：“放宽心？让哀家怎么放心？他靖王若一直安安分分也就罢了，还突然间争强好胜起来。”
他眸光沉沉，几不可闻的轻嗤一声。
而袁后又开始说起暗讽的话语：“嗳，总要给些表现的机会嘛，可惜大部分人并不知，有时候风光是需要旁人来衬托的，玚儿说了，身为大哥，那点气量他还是有的，三皇弟有心为朝堂，是好事。”
提起容玚，封太后似想起什么，问道：“辰王的后院，还没有动静？生个小子，就这么难吗，他这些年，侧妃侍妾的，不是纳了不少？”
皇后微微一愣，尴尬的笑了两声，道：“是还没有，不过玚儿曾说过，不愿乱了嫡庶，所以这长子还是尽量想让王妃来生，虞家那姑娘，您也知道，身子骨弱，这不还在调理着么。”
老太后沉吟片刻，点点头：“也对，要是让一些不正经的狐媚子抢了先，更加麻烦，说到这个……”老眼瞥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子，“皇后得了空，还是要去提点提点靖王，他缺少管教，无视纲常，如今已有专宠妾室的苗头，往后可怎么了得，假如坏了皇室的规矩——”
正说得兴起，忽然被一道清凌凌的嗓音打断。
“左一句纲常，有一句规矩，民女就很好奇了，太后您老人家口口声声说着这些，自个儿可有遵守？”
鸦雀无声。
连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所有人的视线再度集中在了姜念卿的身上，神情出奇的一致。
震惊，愕然。
封太后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当然，姜念卿也没打断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反正已经开了头，不如畅所欲言个够，她这口气，憋在心里太久，此刻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恐怕是收不住了。
至于后果，爽过之后再说吧。
“您方才，一直在贬低我家王爷，恨不得用尽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这便是您的受过管教，有规矩？”
“你——”封太后瞠大眼。
她昂首挺胸，继续道：“往深了说叫有失德行，往浅了说，连学堂的稚儿尚且知道，莫要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哦当然，或许您要反驳，当着面儿您也能照说不误。”
这话，显然有暗指脸皮厚，倚老卖老之嫌。
周围的宫人们听闻，震惊的层面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有几名年轻的宫婢甚至忍不住闷笑出声，又慌忙咬住嘴唇。
她们可没这女子不要命的胆子。
封太后简直要气疯了，抬起手臂，指尖颤抖：“你、你……”
姜念卿往前走了两步，坦坦荡荡道：“您如此堂而皇之，无非是看准三殿下无依无靠，没有依傍的人，仿佛光着脚走路，走到哪里，都有可能踩上碎钉，谁又能想到，撒碎钉的罪魁祸首中，竟然还有至亲，我不明白，欺辱他，真的会令您有种舒坦自豪的感觉？”
老太后活了数十载，出身高贵，从后位登上太后之位，可谓顺风顺水，无限荣华。
这几乎是头一次被人当着面斥责，而且所用的言语极其刁钻，通篇下来不带脏字，却又听了叫人内心直堵。
封太后捂住了胸口，老人家气血不足，脸色通常发黄发白，而此刻，整张脸却红润得很。
气得狠了，连杖责严惩的话，都忘了说。
身旁的袁后很快回过神，不过并未打断姜念卿的妄言。
为什么要打断呢，事情闹得越大，对于她和她的玚儿来说，越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丫头自以为聪明，可今儿定是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靖王，恐怕被这如获至宝的妾室，给害惨了！
皇后冷眼旁观着，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庄贵妃瞥见这笑，略烦躁的暗叹了口气，真想立马起身离开这是非之地。
众人各怀心思，并不知话题中的主角，正立于灌木丛后，将一切尽收眼底。
并且，对于袁后得意的嘴脸，完全没在意。
如果真担心姜念卿的言论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及后果，那么在她开口的第一时间，容漓便会阻止。
可事实上，他丝毫不惧，倒是饶有兴致的想听听看，那人会说些什么。
有点意外。
她似乎不是因为自个儿受气而愤怒，却是……因为他？
女子身形单薄，孑然面对着一群人，字字珠玑，话里话外尽是对他的维护。
“无论在您们心底，三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反正在民女心里，他英明神武，器宇轩昂，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从里到外，没有哪个地方给皇室丢脸，至于在靖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心中，他更是位赏罚分明的好主子……”
“呵……”薄唇微勾，容漓不禁轻笑了声。
石亭内的那两张面孔，曾是他年少时的噩梦。
即使后来长大了，拥有了碾压噩梦的能力，可内心深处依旧藏着阴霾。
然而此时此刻，恍然觉得，黑雾好像被吹散了不少。
而那两张面孔，也变得模糊起来。
“民女以为，您应以身作则……”
见无人出面阻止，姜念卿便叽里呱啦说得很是兴奋，可说着说着，突然看到老太后脸上的血色陡然退去，整个人坐着抽搐了几下。
她眉头一紧，在医者本能的促使下，顾不上身份的问题，一个箭步冲进了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