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漓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面,他回到了当年初见姜念卿的时候。
其实,他一直不曾提及过,他们第一次见面,并非夜晚,而是在白天。
在寺院后院的拐角处。
一墙之隔,他听见了两名女子的对话。
应该说,是一人在尖锐刻薄的说着话,而另一人则时不时恭恭敬敬地应一声。
“我男人,也是你能肖想的?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出身!一个贱婢所生的女儿,还妄想攀龙附凤?呸!别说跳井,就算你现在去跳河,我也不可能同意他纳你为妾,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敢的,姐姐。”
“哼,你最好安分守己,听从安排乖乖嫁人,否则当心我让母亲改了你的婚事,送给城东的胡屠夫当续弦去!”
“是,姐姐。”
他本没什么兴趣继续听下去。
毕竟像这种欺辱之事,十分稀松平常。
大部分庶女都会选择认命,然后唯唯诺诺的过完一生。
这种女子,比路边的野花还要不入眼。
他最厌恶认命的人。
正欲拔腿走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不屑轻哼。
“那种歪瓜裂枣,谁看得上啊,毛病!”
嗓音确是方才那个卑微小庶女的,可语气截然不同了。
脚步倏地顿住,凤眸微微眯起。
对于此女,他的心中莫名升起了几分好奇。
扮猪吃虎,阳奉阴违?
有点意思。
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不由循着声抬头望去。
只见探出墙头的花树在微微晃动着,没一会儿,一道娇俏的身影出现于树端。
女子穿着简单的淡蓝色襦裙,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什么缘故,应该已经及笄了,可身量还未完全长开,显得有些干瘦,皮肤也略为蜡黄,乍一看,与漂亮完全不搭边,只能算得上清秀。
可当微风吹过,她转过脸,望着纷纷扬扬飘落的花瓣,展开笑靥时……
那双杏眼,灵动又狡黠,不像天真无邪的小鹿,而像是他曾养过的那只聪明又充满野性的小狐狸。
可惜,小狐狸被袁后以玩物丧志为由,当着他的面,杀掉剥了皮。
心口剧烈一跳。
容漓垂下眼睑,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不喜这种被牵动情绪的感觉。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叫做一见钟情。
清晨。
一缕斜阳照在男人苍白的面容上,鸦黑长睫轻颤,几度挣扎之后,缓缓掀起。
灰色的帐顶映入眼帘。
随即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胀痛感。
容漓皱着眉,觉得全身上下的骨骼像是被重新拼凑过一般。
可除此之外,气息平缓,筋脉畅行,似乎……与预想中的伤势,有点不一样。
当然,他昏厥之前想的是,这回八成是醒不过来了。
接着,又尝试着动了动手脚,意外地发现,似乎也是可以的。
就在他试图起身时,手臂忽然碰到一个软软的物体。
“唔……”
物体嘤咛一声,立刻往外面缩了缩,下意识的避免触碰。
与此同时,他恍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传来一股力道。
顺着一看,才发现指尖正被一只柔荑紧紧的攥着。
目光缓缓上移,流连于女子露出的半边侧颜上。
脸颊的血痕犹在,像是刚处理过不多久,一道格外深,还有几道浅的。
容漓的眉头顿时蹙得紧了些。
他记得,当时容景明只划了一次,那么其他伤势,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点小伤似乎不是重点。
再度下移,转至压在身下的那条纤臂。
由于方才的后退,袖口往上卷起,露出了半截肌肤。
洁白细嫩的手腕内侧,隐有斑驳的淤血痕迹。
他吃力的伸出手,将袖口推得更高些,神色随即微微发怔。
更多的淤青显露出来,肘关节缠着纱布,内侧透出点点红。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心里隐隐约约是明白的。
与自己,定脱不了干系。
他的卿卿,为了救他,想必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大的罪。
女子睡得并不沉,被碰了手臂之后,便有些转醒,随后像是感受到了灼热的视线,悠悠睁开了眼。
当与凤眸对上时,微微瞠大。
两个人的脸色都很差,眸底同样布满了血丝及浓重的疲色。
可在彼此眼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