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心犯嘀咕之时，忽听得无涯魔君开口了，却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对身后那个胖子道：“万斗，你先出去，我与晓山有几句话要单独说。”
盐万斗早跟萧北墨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的，晓山被戚捕头好一番责怪、听了好一番难听的训斥，想来心里是极不好受的。而他受这些，都是为了萧北墨。估计萧北墨把他支走，是要跟晓山说一些动情的话吧。
因而相当痛快地说了一声儿“好”，话音还未落下，人就已经冲到门口儿了。
白晓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萧北墨，满脸的诧异：“你把他怎么啦？他怎么忽然这么听你的了？你俩单独出去，你没吓唬他吧？”
萧北墨笑笑：“他本来就怕我。”
一看到晓山这懵懵懂懂的小样儿，那个把自己都吓着的可怕念头儿，瞬间就被击得烟消云散。
黑白无常相视了一眼，但觉十分震惊。怎的仙君同无涯说话的语气这般亲昵？怎的无涯同仙君说话的样子又这般温柔？
一时满心的惊诧，是连抱怨无涯魔君一句都忘了，就这么继续拘着礼儿。
“本座问你们，戚芳菲可是横死？”萧北墨淡淡开了口。
“这……”黑白无常相视了一眼，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按理说来，他们又不归无涯管，根本就无需向他施礼、更无需回答他的询问。可没法子啊，阎王见着无涯都要尊称一声“上尊”，以他们这点儿小本事，如何敢怠慢？
虽说这已经是无涯的转世，可他带着记忆呢啊！谁能保证他的本事此时还没有练回来呢？要是此时人家已经恢复了前世的修为，他们斗胆冒犯，不是自寻死路？
两人纠结了好半晌，还是白无常先开了口：“回上尊，是横死的。”
“既是横死……”萧北墨的声音缓缓的，却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说着命令一般，“那便不该死。”
“可是上尊，她已经死了啊！”白无常顿时觉得事情难办了，觉得无涯魔君好像是要阻止他们拿人，忙说了一句。
戚芳菲已是看得云里雾里，怎么就连黑白无常都怕晓山哥的这个朋友呢？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时候她早已没心思惊讶于黑白无常的样子了，只是担心晓山哥哥和这个人在一起会有危险。
白晓山虽然能见鬼、虽然见过了很多一直在费心躲避鬼差追捕的鬼，但却从未有亲眼见过黑白无常。还以为黑白无常就是说书人说的那样呢，牛眼一般突出的大眼睛、拖着一尺长的红舌头、头戴黑白高帽、脸色都是煞白，模样极其吓人的。
但此时面前站着的，除了那一黑一白的衣袍、头上的黑白高帽之外，就没有和民间故事里一样的地方。
这两位鬼差的容貌却是颇为过得去的。虽然面上是毫无血色的白，但却并非白得吓人，只是看着有些冷而已。黑无常长得忠厚些，人也木讷；白无常在长相上看来就是个极机灵的，倒有几分人间俏书生的感觉。
白晓山刚要商量“上尊能不能通融”，就听得萧北墨道：“知你二人胆子小，本座也不为难你们，且随你们去地府转一转，同阎王去说。”
“这……”白无常小心提醒道，“上尊，闫君每月朝会可是要去天庭述职的。”
“本座还怕他去告密不成？告便是告了，又能如何？”萧北墨却是满不在意。
其实只是在心里做好了取舍罢了。
早在门口儿听晓山和戚捕头说话时，心里便有了这一番打算。阎王那小老儿不敢得罪他，不过是一个枉死的冤魂而已，放了也就放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说一声儿，阎王就一定放。
只不过在放了戚芳菲之后，过两天一定要去向天庭告密。
为什么一定是“过两天”？因为阎王不想惹事儿。即便出于职责所在不得不去告密，却也会卖个人情给他，给足了他应对的功夫。就只说是刚放了戚芳菲，天庭那边也不会有什么怀疑。
能有一日的功夫就已足够。
虽然这么做的确不乏冒险之嫌，但在冒点儿风险和让晓山背负一世愧疚之间，还是后者更难忍受些。
他已尝尽了愧疚的苦，绝不能让晓山也受这些。
所以他愿意为此而冒险。
不过之前打算的，只是让黑白无常去传个话儿便罢，倒不需他亲自去一遭。
现下他却有一件事要弄清楚。
至少，他要确定他所为之人，真的是他眼前之人。
黑白无常两人交流了好一会儿眼色，白晓山在一旁看着，觉得他俩都要把眼珠子挤弄出来了。
笑道：“他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两位上差不必放在心上。生死有命，即便我等凡人却也懂得。只是可否拖延一时片刻，让此魂再去见一眼家人？左右只是丑时前拿了便罢。”
“正是正是”，白无常忙道，“这位少侠说得在理儿。”
“我们也是为你们解了个难题，二位上差应该不会不领情吧？若二位上差还要自找麻烦，害得怕不是我们，而是上差们自己。”白晓山又道。
意思是，我们不去地府找阎王，可是帮你们免了为难。不然你们把萧北墨带到阎王面前去、把麻烦推给了阎王，事后阎王定当对你们二人大为责怪。我们既卖了个人情给你们，你们便也别说在这儿见到无涯魔君的事儿。若是告密，我们必让你们不得好下场。
但这么说来，却也是由着芳妹被他们带走，由着芳妹这一生就此终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自古最难为两全。
萧北墨若去找阎王放人，必定是会暴露的。想来现在天庭那边还无动静，就是因不知道萧北墨并未在往生炉里留存了记忆、不知道萧北墨现在已经开始筹谋返回了。可一旦萧北墨自己送到地府去，就等于明明白白告诉了天庭这一切。
阎王虽为冥君，却是天差，为免摊上大干系，必定要将无涯魔君已再现于天地之事上报给天庭知晓。天庭势大，行动必定快得很。
可如今萧北墨还有三块碎片未到手，如何能是天庭的对手？
他绝不能让萧北墨做这样大的牺牲。
萧北墨看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心内担忧。也知道在戚芳菲的性命和自己的成事面前，晓山选择了确保后者。
其实他并不意外。
可是被他的样子所迷惑，到底也只是一瞬罢了。只消不看他，黑白无常那一拜就又真真儿地浮现在他脑海，让他忽视不得。
更何况这俩厮此时还这般偷偷看晓山，更是蹊跷得很了……
“无妨，我心中有数。你且在这儿看着戚芳菲，我去去便回。”还未得黑白无常回应，萧北墨便自己定下了此行。
“上……”
“还要再劝？”萧北墨的声音猛地一沉。
吓得白无常立刻住了口。
两人相视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上了转身就走的萧北墨。
走了两步，黑无常还是觉得太奇怪了，忍不住回身看了看白晓山……怎么会呢？这人明明是千山仙君啊！他们为天庭当差已有万年，修为也不差了，怎么可能连识仙魔妖鬼本体的事儿还能出差错？要是真能出错儿，这差早就被人撤了！
“上差，你们认得我？”
就在萧北墨和黑白无常刚要出门之时，白晓山忽然叫住了黑白无常。
刚刚这二人向萧北墨施礼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奇怪了。怎么好像这两人刚开始要拜的，并不是萧北墨、而是他呢？
再加上说话之时，这两人又总是带着探寻的目光偷偷打量他，却好像并不是诧异于他能见到鬼、能见到鬼差——若是这两点，直接问出来便可，何用这般偷偷摸摸？他们探寻的，到底是什么？
没来由地就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来，想起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啊？”黑无常被白晓山忽然的一句问得发了慌，顿时觉得腿软，险些就要跪下来说“君上饶命”了。
还是白无常及时稳住了他，按了下他的手臂，笑道：“想来能与魔君相交之人，定是不俗。你是个有天眼的凡人，我们二人瞧着亲切。”
白晓山却是有些不信，追问道：“只是如此？”
“自然啊”，白无常笑道，“要知道，每日里经我们手的魂儿实在太多了，就算你前世终了、魂归地府之时与我们见过，我们也记不清啊。少侠若好奇一些鬼神宿命之事，只管问上尊就好啦，上尊懂得的可比我们多！”
白晓山一时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就来了这奇怪的感觉呢？他不是他自己，还能是谁呢？
“呵呵……我的确是一时好奇此生之前轮回路上的事，想要从上差这里打听些什么罢了。叨扰了上差。”
“不敢当”，白无常一抱拳，道，“少侠若无他事，我们就……”
白晓山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自便。
想来他们对自己的偷偷打量，就只是因为见他与萧北墨关系匪浅吧。
萧北墨深深看了白晓山一眼，不知怎的，竟说了句：“你不要瞎想。”
言罢便不再耽搁，逃避什么似的，急切地走了。
晓山，我多希望你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