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捕头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白晓山会这么说。他以为只要他们提出这个所求,晓山就一定会答应。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在家中犹豫了再三,这才带着满心的羞愧而来。
可如今听白晓山这么说,一瞬不由得有些心凉。难道是外面的天地太纷杂,到底将人打磨得变了模样嘛?晓山这话,明显是委婉的拒绝啊。
“晓山……你是嫌弃芳儿的身子被人糟蹋了不成?”戚婶儿站了起来,表情也有些变化。农家人中纵然活得再通透的,却也不似外面天地里那些阿谀钻营之辈那般有城府,喜怒都是挂在脸上的。
“戚婶儿,芳妹遭了这样的祸事,我只恨自己没能在她身边保护好她,又岂会嫌弃她?只是我的确不能娶她。”白晓山看了缩在墙角的戚芳菲一眼,见芳妹也是连连摇头,并不同意这件事。
“晓山哥,你别听爹娘胡说,我不愿给你添麻烦。”戚芳菲道。
白晓山觉得,这或许是个原因,但却并非全部。芳妹心里真正念着的、真正想嫁的人,明显不是他。只是这一点,或许就连芳妹自己,也是死后才知吧。
戚捕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晓山片刻,方低声怒道:“晓山,你在外面学了那些花花肠子,如今也都用在我们两把老骨头的身上了!嫌弃便是嫌弃,不娶便是不娶,又说这些漂亮话做什么?”
戚捕头狠狠拍着自己的脸,心痛不已:“我也是不要了脸,竟然来求你!白白讨了个没脸!白晓山,你出息了,不认我们了……竟是连我们也不认了!好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好……你好啊……”
气得他狠狠跺着脚,只恨自己未能引着晓山走向正途,怕是百年之后没法子向白大哥交代!
“他娘,我们走!”却也不能多说什么,有什么用呢?原本就是为难人的事,如今人不愿意帮,难道还要继续在这儿讨人嫌?
“戚叔,我真不是嫌芳妹,我只是……”罢了,反正他原本就是来悔婚的,原本就对不住戚叔戚婶儿再先,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戚叔说他狼心狗肺,倒也没什么错儿。
“戚叔教训得是。”白晓山只是垂下了头。
“你……”戚捕头指着他,却是不走了,半晌,极力压着怒气问道,“白晓山,你同我说,是不是即便芳儿没死,你也不会娶她?”
“他爹,还问这些干嘛?孩子总是有自己的打算,许是有苦衷的。自己一个人,日子不好过的。”戚婶儿心里虽然也有气,但也觉得晓山既没去成浮苍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这么多年,总是不容易的。若被什么人事所左右,无奈不能允诺,却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举。
“晓山,别听你戚叔胡说。他是想念芳儿,一时糊涂了。你早些歇下,明儿来家里吃饺子。”戚婶儿说着,便拉着自家男人往出走。
戚捕头却是追着白晓山不放,又问道:“我问你话你都懒得答了?你且说,是还不是?”
白晓山也没什么犹豫,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想让戚叔动气,可却也不愿意欺骗戚叔。
“你……”戚捕头又是气极,指着白晓山半晌说不出来话。手指颤抖着,呼吸也是一下下儿重得厉害:“白晓山,你……你耽误了芳儿!你耽误得她好苦啊你……”
白晓山咬咬牙,扑通一声儿在戚捕头面前跪下。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说道:“戚叔,都是我混账,戚叔千万别为我气坏了身子。”
“你是混账啊你!你是混账得狠啦……”戚捕头气得眼泪都流出来,狠狠拍着白晓山的头,“你可知你走得这么多年,我们日夜为你悬着心?每日里求仙拜佛地保佑你。只想着不管死活,总是要让芳儿等到十八岁的!白大哥一生最讲信义,晓山,你小时候也好好儿的,怎么出去几年,就变得这样啦?你既没去浮苍山、你既还活着、你既不想娶,你便早来同我们说,难道谁还能逼你不成?”
戚捕头一下下地打,痛心疾首地说着,戚婶儿在一旁拦着却也拦不住。白晓山却只是垂着头由着他打,仍旧一句辩解也不说。
“你说,你是在外面攀上了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了不成?”戚捕头真是恨得极了,一脚踹在白晓山的心口,怒道,“你如今这般,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你爹他仗义了一辈子啊!”
白晓山被戚捕头踹得后背重重撞在了炕上,在屋内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晓山哥!”戚芳菲惊呼了一声儿,想要阻止自己的爹爹、想要帮晓山说句话,却又不得法。
“好了好了,你别再嚷嚷了”,戚婶儿哭着拦住了戚捕头,道,“孩子也是不容易的。如今芳儿已经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快走吧,晓山奔波了一天,你让他好生歇息。”
想起已故的白大哥,戚捕头气急之下踹得重了,这一会儿也是有些心疼。但因着向来是个驴脾气,不肯向谁说软话,这一会儿又哪里肯露出心软来?强撑着怒气冷哼了一声儿,随他家娘子走了。
“你……”出了外屋房门,忽见晓山那两个朋友竟然躲在门口儿偷听,一时更是不悦。心想晓山这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就连朋友也交的都是这般不磊落之辈!
但到底也是不相熟的人,不好说什么,只得摇摇头走了。
心里却是想着,白大哥当年虽说了让晓山一定要去浮苍山,但却也是真真儿的将晓山托付给了他。只盼晓山学成归来不再见鬼,能与他们在村子里好好儿生活。如今眼瞧着晓山品性变坏,他可断不能不管。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晓山再走了。就把他拴在身边儿,好好把他掰回来、板正了!
“晓山哥,你没事吧?”戚芳菲试着靠近白晓山一些,但稍稍近了,魂儿就散得不受控制,便忙又离远了,不敢再靠近。
“没事”,白晓山平静地起身,道,“眼瞧着快到子时了,估计鬼差没多久就要来,你快回去看看戚叔戚婶儿吧!”
“晓山哥,你为什么不和爹娘说清楚呢?”戚芳菲看着心疼,道,“你只说这些年过得不易,有个姑娘一直陪着你,你不好辜负人家就是了。爹爹只是怕你坏了品性,却并不是真的责怪你不愿娶我的。”
“萧北墨又不是姑娘,说出来戚叔更生气。明明是我自己的错,本已对不住你、对不住戚叔、对不住戚婶儿,怎能再用假言诓骗他们?芳妹,你快走吧,我真没事。再耽搁下去,怕是再没机会见戚叔戚婶儿了。”
如果他能早些说明了不娶芳妹,芳妹或许已经嫁给谈公子了。县府里深宅大院的,芳妹也不会遭此祸事。
其实就是他害死了芳妹。
“晓山哥,你没必要自责的……”戚芳菲叹了一声儿,想起自己对谈松竹的牵念,也觉得对不起晓山。
“萧兄,晓山到底和谁说话呢?好吓人啊。”盐万斗低声道。
萧北墨没搭理他,直接推门进了屋。
白晓山见萧北墨回来了,更是要劝芳妹走。一转头,却发现根本不用她劝,芳妹便荡着魂儿道:“晓山哥,你千万不要怪爹娘,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走了啊……”
这种时候白晓山竟然还觉得有些想笑,心想萧北墨可真是够有本事的啊,怎么就这么吓人呢!
然而还没等戚芳菲离开,就在萧北墨的双脚踏进里屋门槛儿之时,里屋里不大的屋地之上,竟然又多了两个人!
准确的说,不是人。
黑白无常方一落地,便察觉到这屋里有两股极其强大的完全相反的气息。忙向气息传来之处看去……
一看之下可是不得了!两人想都没想便吓得忙向那站在炕沿儿边的人躬身施礼!
但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施礼的动作便僵住了……
黑白无常相视了一眼,一时都有些迷糊,拿不准这一礼儿到底该不该施下去。
还是白无常反应得快,忙不着痕迹地变了拜见对象,对萧北墨道:“见过上尊。”
黑无常也紧跟着道:“见过上尊。”
“真是巧了,不想在这儿遇见上尊。上尊放心,小差不是多嘴的人,而且眼耳也并不灵光。来办差,便只能看到要拿之人罢了,其余是一概不见的。”白无常说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不对自己就要被当场灭口了似的。
萧北墨面儿上依旧冰冰冷冷平平静静,不像有什么反应的样子,但那双负在身后的手,却是轻轻地搓了一下……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俩厮方才所拜之人,却不是他……
一颗心提了起来,一个念头儿闪过,却是把自己都吓着了。
没得到萧北墨的回应,黑白无常也不敢起身。只是有些狐疑地又相视了一眼,都想着,难道无涯魔君真的已经没了记忆?
不对啊,二十年前他离开往生炉入轮回路时,阎君明明说过,“他的记忆,没去啊……不想此魔之魂竟这般强悍,能抵往生炉八百年灼炼,可怕,可怕至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