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认得你的！你是我的夫君！你是我指腹为婚的夫君！我怎么可能不认得你呢！我认得你的！”戚芳菲说得固执，可越是这般，却反而越是显出了自己的慌乱。
就连她自己，也察觉出了自己这番话的不确定。好像死去之后，对自己的一切感觉反而能认得更清楚了些。
“芳妹，是哪只妖害了你？你记不记得他的样子？你说给我听，我一定帮你报仇。”白晓山没再纠结于芳妹到底认不认得他，而只是想着帮芳妹报仇。毕竟这是他唯一能为芳妹做的事了。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戚芳菲愤怒得整个魂儿又是一荡。
“好，你说给我听。我定会帮你报仇的。”白晓山又道。
“他的头上有两只很小的羊角，脸长得很尖，看起来很像一只羊。他的脖子上有一颗黑痣，有大拇指的指甲那么大！不是很高，应该只到晓山哥哥你的肩膀而已。晓山哥，你真的去浮苍山了是不是？你身上的气息很奇怪，和我这几天飘飘荡荡所看到的所有凡人都不一样。你真的修仙了，你真的能帮我报仇，是不是？”
白晓山当然不会对一个魂魄隐瞒什么，点点头，道：“对，我现在是浮苍山的弟子。所以芳妹你放心地去，我一定会帮你报仇。至于戚叔戚婶儿……”
白晓山很想说他会照顾好他们，可萧北墨这边眼见着就要有大动作，他是一定要陪在萧北墨身边的。不只是怕萧北墨会伤到太多无辜的人，也怕萧北墨被人所伤。至少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才有时间回来照顾戚叔戚婶儿。
凡人的一生很短，不过匆匆数十年罢了。他总想着要带萧北墨回百花村生活一阵子，种田也好、开小酒馆儿也罢，就在这样安静的小村子里平平静静地生活。他会对所有人说，这是萧北墨，是他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就算乡亲们都不接受也没有关系，反正他从小儿就是这么长大的。乡亲们的指指点点，时日久了，也就变成了见惯不怪的玩笑。他们终究还是能平静地自在生活。
可是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他是说不准的。
“晓山哥，你不会照顾他们，是吗……”戚芳菲有些不敢相信，可却又觉得自己体会到的很真切，不会冤枉他的。
“芳妹，我很想照顾戚叔戚婶儿，可是我没法子每天陪在他们身边。戚叔戚婶儿虽然失了你，但他们二老相互扶持着，日子总是能撑着过下去。可是有一个人若没我在身边，他就是孤零零的一个。我不忍心抛下他一个人，我得陪着他。”
白晓山说得很平静，虽有歉疚，但却也很坦荡。他不怕芳妹问起这个人是谁，就想萧北墨说的，善意的谎言，不该用在鬼的身上。
想来此时的芳妹也能接受这些。
“晓山哥，你有真正心爱的人了，是不是？”戚芳菲问着，却也未见有什么伤心之感。
因为面前之人，除了这容貌依旧熟悉之外，一切都太过陌生。陌生到，越是相处下来，她竟然越是没了牵挂的感觉、没了心爱的甜意。此时看着他，却反而想着……不知道谈松竹怎么样了。他知道她死了，会难过的吧？
多想也可以像见到晓山哥哥这样，再见他一面，对他说一句感激之言；多想再见他一面，告诉他千万不要为她伤心难过、告诉他一定要娶个知他之好的好姑娘。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心里其实有他之时，她已经死了。人鬼永隔，再没弥补的机会。
白晓山想好了怎样说才能让芳妹的惊讶少一点，便道：“是，芳妹，我的确有了真正心爱之人。我们结识于去浮苍山的路上，一路结伴而行，到得浮苍山上，又是不同门的师兄弟，他是个很好的人，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
想来这样说，芳妹便能听出他的心爱之人是个男人了。
果然听得芳妹道：“师兄弟？晓山哥哥……为什么是师兄弟呢？”
白晓山坦然道：“因为他是个男人。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你说可怕的人。芳妹，其实他很好，他一点儿也不可怕。”
戚芳菲的魂儿僵了片刻，开口之时，却已经是很平静地接受了：“晓山哥，你向来是有主意的。你若觉得这样做白伯伯不会怪罪、或是想好了宁愿让白伯伯怪罪，你便这样做。人啊，终究还是要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活，才算不枉此生。”
其实当年她是想要随晓山哥一起去的，只是因着胆儿小，不敢面对路上的艰辛；也因着怕爹娘担心、怕爹娘没人照顾，便由着晓山哥一人孤零零地上了路。倘若她当年跟着晓山而去，此时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可是这短暂的一生，并没有如果。
白晓山叹了一声儿，没说什么。
其实自头七之后他便再没有见过爹，爹定然是转世投胎去了。爹的今生，已经和前世再不相干，又有什么可怪罪的呢？他要过的，不过是自己心里的坎儿罢了。
而心里的坎儿，在决定同萧北墨一起回空茫洲之时，便早就过了。
“晓山哥，你若能照顾爹娘，这自然是好。但如果不得空儿，也没什么关系。于爹娘而言，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快活。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快活。晓山哥，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看看爹娘……晓山哥，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
她很舍不得……纵然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再痴恋着他，但毕竟是牵挂了这么多年的人，毕竟是儿时最好的玩伴、最敬重的兄长，如今这一走，便是一世的终了……怕是生生世世，再不得见了。
“芳妹，你只管放心的去。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再多的不舍，最终能说的，却也只是这一句话罢了。
这世间的生死，向来半点儿不由人。即便他已经入了浮苍山修仙，其实能改变的，也只是微乎其微。这天地规矩，向来都不由天下苍生来左右。
生死轮回、相聚离散，都是万般无奈之后的只能接受。
戚芳菲静静看了白晓山片刻，释然地一笑，魂儿渐渐淡了……却是在彻底离开之时忽然停住了。
白晓山也听到了门口儿的敲门声：“晓山，可歇下了么？”
是戚叔的声音。
“还没，戚叔快进来。”白晓山说着，去给戚叔开门儿。
见戚婶儿也在门口儿。
二老相视了一眼，似是有什么不好言说之事似的，很为难地进了屋。
“戚叔戚婶儿，快进屋来坐吧……”白晓山回身往里屋看了一眼，只见芳妹的魂儿又整个回来了，因见着爹娘，而有些激动得发荡。
“晓山哥，不要让爹娘知道我在。不然他们知道我在，却又看不到我，得有多伤心呢。我终归是要走的，便让他们以为我在死的那天就已经离去了吧。不然再次别离，他们如何受得住？”
白晓山点点头，便没有用言语回应他。
戚叔戚婶儿都没有发现这屋子里有什么异样，只是又相视了几眼，极其的为难。
还是戚叔先开了口，问道：“晓山呐，你的两个朋友呢？”
“他们说出去转转，还没回来。”白晓山扶着戚婶儿先坐在了炕沿儿上。
戚叔却是未坐，而是一鼓劲儿说了出来：“晓山，今日我和你戚婶儿过来，是想让你帮个忙。”
“戚叔，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便是，何来‘帮忙’之说？只要是能办到的，我是一定会办的。”白晓山道。
戚捕头又想了片刻，觉得这话还是只有直说，没有什么委婉的法子。便道：“晓山呐，你与芳儿早有婚姻之约，这是咱们整个村子都知道的事，芳儿也一心想要嫁给你……”
戚捕头看了眼油灯光亮下的那未绣完的嫁衣，一时酸楚涌上心头，重重一声长叹，声音也不由得哽咽了些：“如今她却是这般还未成婚，就被人糟蹋了身子。人都说，未出阁就辱身的姑娘，死后是要去阿鼻地狱的，永世不得超生……芳儿她没做错什么，她也是无辜的啊……我知要你帮这个忙，很对不住你、也很对不住你爹，你们白家世代清白，岂会娶一个身子不干净的媳妇儿进门儿？可……”
戚捕头说得急了，一时悲痛难捱，竟是说不下去，只得让自己平复一下再做言语。
不用戚叔继续说下去，白晓山便已经明白了戚叔的意思。他知道戚叔戚婶儿爱女心切，且也知道，于情理上，他是应该娶了芳妹进门儿，给芳妹一个死后的着落，让她这一世完整些。
可……他于心，他不能娶。
他既不爱芳妹，若困了她今生的名分在白家，岂不是害了她？且也对不住萧北墨。
当年和萧北墨在一起时，他便下定了决心不娶的。说了不娶，便是不娶了，岂能食言？
“戚叔戚婶儿，其实这些都是咱们村里人胡说，外头并没有这个说法的。我认识一位法师，他说阿鼻地狱，向来都是大奸大恶之人才去的地方，身受苦难之人，是绝不会沦落到那里去的……”这却不是推辞之言，而是真真儿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