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昨晚腻歪得晚,也根本不用担心今早会误了时辰。天刚蒙蒙亮,盐万斗的敲门声就响了,咚咚咚地敲个不停。
白晓山翻了个身,实在困得很,推了萧北墨一下:“你去应,还早呢……”
“晓山,你快醒醒啊,今天是我给师娘采花儿,你和我一起去呗?我们去拜别师尊……晓山……晓山……晓……”
门忽然开了,然后就迎上了一张即便刚睡醒,也依旧冰冰冷冷的眸子:“你自己去。”
“不是……晓山,你和我去呗!每次你都和我一起去呢……而且你也得拜别师尊师娘啊,这是咱们第一次下……山……”盐万斗百炼成钢,现在已经完全能对萧北墨的这一张冷脸做到无视了,继续扯着脖子往屋里喊。
“咚咚咚……”盐万斗被萧北墨拎着衣领扔到了门槛儿外,又继续锲而不舍地 敲,“晓山,这是我们第一次下山,一定要去拜别师尊师娘,不然师尊师娘会伤心的!你不能有了萧北墨就什么都不要了啊……”
话音忽然戛然而止,那张冰冷的脸又出现在了被猛然拉开的房门前。
“晓山累着了,你去和你师尊说,回来再去拜见他。”萧北墨的脸上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一个吩咐。
“啊……也,也好吧……”虽然不怕他的冷脸,但现在毕竟还没有练到不怕他的怒气。看到他好像是要发怒了,本能地不敢反抗,只是有些奇怪——干什么就累着了?晓山的身体可是很好的,每天精神头儿可足了!
白晓山早就被盐万斗的聒噪给吵醒了,只是头晕脑沉地不愿意爬起来,想再赖一会儿。忽然听萧北墨这么说,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顿时脸红到了耳朵根, 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的——应该是急的吧!反正他是紧跟着一嗓子就喊过去了:“你先去后山!我很快就去找你……”
“好!那我先走了啊!”得了白晓山的回应,盐万斗应了一声儿,完全把萧北墨当空气,乐颠颠儿地跑了。
就知道是萧北墨善做主张,晓山才不会忘了拜别师尊师娘呢!
已经整个人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白晓山扑棱着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给自己穿衣:“你瞎说什么呢!我第一次下山,师尊一定很担心,岂能不见他老人家一眼就走?”
“见了有什么用?该有事不还是有事?何必拘泥于这一面两面的?”萧北墨道。
白晓山知道萧北墨平素清冷惯了,和他解释这人情冷暖的干系是解释不通的,索性懒得浪费口舌。
“等我回来!”甩了一句话给他便冲了出去。
去后山寻到了盐万斗,又顺便寻了大墨一圈儿,却是依旧连一根狗毛都没有找到。去长生堂听了一番师尊的教诲、又说了些让师尊放心等语,师兄们非要拉着他一起吃顿早饭给他践行……白晓山觉得,你们这践行也太没有诚意了!好歹也请我去碧水城里吃一顿酒楼啊?就这么借着峰上不要银子的食物糊弄我啦?
虽然腹诽着师兄们的抠门儿,却也还是乐呵呵地和师兄们吃了这顿便宜践行宴、接受了他们吝啬到一个铜板都不肯花的不算诚恳的关切,然后又应了师兄们各种花式要礼物的要求……
如此忙忙活活地过了一早晨,揣着给萧北墨的包子回房的时候,看到萧北墨的脸都绿了。
“去洗脸!”萧北墨指了下打好的水,沉声吩咐道。
白晓山大气儿不敢喘,乖乖地去洗脸净牙梳头。忽然之间,好像又回到了那更为年少的时候……其实有时候听他的、被他照顾着,也没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和他争个高低、辩个谁怕谁出来?
但是吧……道理他都懂,可做起来就不对劲儿呢!本能的就非要倔了吧唧的。其实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讨厌。
“哎?你知道哪里的牛乳酥好吃吗?”
“干嘛?”
“六师兄想吃,说他小时候吃过一次就忘不了,可是山上和碧水城里都没有,让我帮他买回来。”白晓山如实道。
萧北墨嫌弃一声儿:“多腻得慌的东西!”
“你知道哪里有卖了?”
“随便哪个糕饼铺子都有,什么稀罕!”对白晓山如此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的行为,萧北墨很不高兴。
对,他很护犊子,不想让外人来差使他的宝贝。
“你喜欢吃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白晓山总算良心发现,觉得是该关心一下自己身边的人了。
“都行,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什么格外不喜欢。”萧北墨道。
白晓山觉得,有时候想要对他好一点儿,也是挺不容易的。这小子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特别喜欢玩儿、特别感兴趣的事儿,想要给他买点儿小玩意儿哄哄他,都不知道该买什么。
一日便到了临近天地最北端的、坐落在北域雪原茫茫雪山上的天雪宗。
慕老宗主望之四十许,实际上却已经一千四百多岁了。来的路上说听师兄说,慕老宗主本人修为很高,已是和薛师伯一般的小乘之境,只是底下的弟子们不太争气,没一个出类拔萃的,以至于整个天雪宗的实力就被拉弱了。
老宗主一张国字脸,不笑的时候,端的是法相威严。但对他们自然是笑的。
因为是秘密任务,天雪宗这边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迎接他们。如此一来,为表对浮苍山派来帮忙寻鼎的弟子的重视,慕天澜亲自陪他们共在一张圆桌上吃了饭,席间自是言笑甚欢,没什么特别的。除了……
白晓山总是忍不住看萧北墨,却发现一直安静着的萧北墨偶尔一抬眼,目光竟是落在慕天澜的身上。但却也只是淡淡的一扫,光是从他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晚饭后,慕天澜又亲自送他们到天雪宗的客舍里,还没一个房间都派了一个服侍的小婢女。
虽说人家宗派里的规矩就是每个大弟子的房中都有一个近身侍婢,但他们在浮苍山都是自己动手惯了,自然觉得这样的招待未免有些受之不妥。卢清霄再三表示了是他们自己自在惯了、并非嫌弃这些婢子,慕天澜这才只得作罢。又嘱咐了一番让他们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的话,这才带着几位大徒儿和一众婢女走了。
弟子们各自回房,白晓山见大家都因疲倦而早早关上了房门、安安静静的,便溜到萧北墨的房里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见萧北墨正坐在床上给自己换药,忙凑了上去:“怎么不等我过来换呢?”
“又不是多重的伤。”萧北墨道。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慕宗主?”白晓山憋了一顿饭的疑问总算冲出来了。
他当然不会觉得萧北墨是看上慕老宗主了,那可真是脑子坏掉了!是觉得萧北墨好像发现了什么他们没有发现的事情似的,或者萧北墨在转世投胎之前就认识慕天澜。
“哪有一直看?”萧北墨道,“不过几眼而已。”
“那也是有个缘由的。”
“此人奸诈”,萧北墨道,“我看这雪域琴丢失一事有些蹊跷。却不是妄测,而是那慕天澜身上,隐隐有些妖气。”
白晓山揉了揉鼻子:“是吗?我怎么一点儿察觉都没有?我看师兄们也没有察觉。”
萧北墨冷哼一声,不乏嘲讽之意:“他们能看出些什么?”
白晓山心想,你这是把我也算进去了啊……
不过一心只是诧异,自然没有心思纠正他的态度了,而是问道:“如此说来,这慕老宗主却是妖吗?可是薛师伯说,天雪宗是大宗派,慕老宗主也是德高望重,而且他已经混迹在修仙界一千多年,就算是妖,也早就被人发现了吧?”
“他不是妖”,萧北墨道,“但是他在练邪道。本是人却修仙,修到他这个段位,抬举点儿说,是半个仙;半是仙却纳妖气、炼妖气,道不正则几于魔,当然空茫洲不会接纳他。他本已是人身,纳再多的妖气也不成不了妖。最终,会成为不人、不仙、不妖、不魔的怪物。”
白晓山听懂了萧北墨的意思,却不懂慕天澜这么做的缘由:“成为这样的怪物,有什么好处呢?如今慕老宗主已是一派之主受人爱戴,小乘之境也是个真真儿的高手了,何苦要这么做?”
“自然是有好处,大大的好处……成,则苍生之主;败,却也不过烟消云散。千百年的寿命,也不过千百年的寂寞。有时候,活着,才是最无趣的事。”萧北墨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窗外旷远的雪域,一望无际的白,满目苍凉。白晓山觉得,他好像不只是在说慕天澜。
但却又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这样不人不仙不要妖不魔的怪物,难道还有“成”之说么?不是注定了只能“败”?
但显然萧北墨说得是极肯定的。
真是不同了。现在的他,即便有什么极不懂的地方,却也不会不休地追着萧北墨问,而是想着有机会自己去弄个明白。
萧北墨见他不问了,却也不惊讶,只是扯出一抹苦笑,问道:“晓山,你听过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