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是说‘鬼魅’么?那不就是鬼了?”
萧北墨摇摇头,道:“世人常说之‘鬼魅’,只是一个随口之语罢了。千万年来代代相传至今,已经没有人知道它真正为何意。如今有人说‘魅’就是鬼,也有人说魅是好看的鬼。”
“那么魅到底是什么?”
“人死后为鬼;妖、魔、仙魂飞魄散之后,三魂七魄和肉身皆化作尘埃随风弥漫于天地,数万年之后,这些尘埃会于天地间重聚,凝聚成生前的模样、带着生前的记忆,是为‘魅’。”
白晓山听了觉得有些震撼:“如此可就是说,即便魂飞魄散,却也不是真的死去,而是终有一天还会活过来?”
萧北墨点点头,道:“这世上从无真正的永恒,也从无真正的消失。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数万年”到底是多长,三万年、五万年、抑或十万年……这是没个定数的。待到他们再归来之后,天地已变,物不是、人已非,那些故人故事再也寻不回……”
萧北墨的话语中竟是带了一声微微的叹息:“一个人飘飘荡荡于天地间,未免太过孤寂,多数还是会选择再次离去。宁愿化作无数尘埃,无知无觉地于天地中飘荡上数万年,总好过清醒地熬着这孤寂。”
“啊……”白晓山听得已是瞠目结舌,但又觉得,这些话,他好像不只在萧北墨的口中听过。
因为听到萧北墨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是觉得极其熟悉的。此时的惊讶,是因为这些话本身的震撼,也是因为自己心里的感觉。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他想要去探寻个明白,可却根本找不到入口。
“所以其实无论是妖、还是仙、还是魔,说到底都是一条不归路,不及凡人这平平淡淡过一生的半分之好。如果想要逃脱这种无尽轮回着的孤寂,要么有幸投入地府的往生炉里转世投胎,要么……就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主宰,永生不灭。”
“天地间唯一的主宰?”萧北墨的话又将白晓山的思绪拉了回来,随着他的话问道。
“对,天地间唯一的主宰,苍生万物的主人、世上唯一的神……”萧北墨很平静地讲起了一个故事,“数万年前,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几万年前,天地间最初的、也是最后一个神——娲皇,厌倦了这无穷无尽的寿命,倾尽自身之神力爆体自尽。但凡是有知有觉的生灵,都有善恶两面,即便是至高无上的神也不例外……”
“娲皇的肉身和神力于爆体后凝聚成两鼎,正之一鼎是为‘紫微’,邪之一鼎是为‘贪狼’。两鼎遗落于天地间,数万年来,紫微鼎吸聚天下之正气、贪狼鼎吸聚天下之邪气,这两者若合二为一,便是全部的天地之力。所以得双鼎者,便是苍生之主,便是下一个娲皇,甚至比娲皇之力更有甚之。但……”
萧北墨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乎淡不可寻的嘲讽,但却也是真真儿出现了的:“没有人能同时驾驭这正邪相抗的两种力量,且不说能不能得到,便是能得到,无法将其全部融于体内,不是如同两块废铜烂铁?”
白晓山听得仔细,自然也听明白了:“所以说,你是觉得慕天澜是想要得到双鼎?”
萧北墨一声冷哼,道:“以他这样平庸之质,也敢打双鼎的主意,可真是自不量力。不过这世间,可从不乏不自量力之人。他不过是比旁人野心大一点儿罢了,也没什么稀奇。”
“他如果真的做这样的妄想,不就是在打你的宝贝的主意么?你……打算怎么对付他?”贪狼鼎是萧北墨的东西,萧北墨可是很护食的,岂能容忍别人惦记?
萧北墨一笑,那双原本沉冷无波的眼中忽然透出勾人儿的神色来:“我的宝贝就你一个。贪狼不是我的宝贝,而是我的身体。在我得到贪狼、贪狼认我为主的那一刻起,我们早已合二为一。慕天澜……让他折腾去,早晚自取灭亡,何用我出手?”
“你……你也想聚紫微鼎么?”
他不希望萧北墨也有这样的野心。
这样的野心,说好听点儿是宏图大志,说得难听一些,是贪婪太过。其实这种事情不论放在谁的身上,都是……自不量力。
这天地自有天地的规矩,没有谁能是它的主人、也没有谁该是它的主人。
“之前不想”,萧北墨道,“但这一世,我想。不过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从未想过要成为所谓的苍生之主、从未想过成为永恒的神灵。因为这世上,没有谁能是天地的主人。前世我想毁灭仙庭,我想将那些仙从正统之位上赶下来,这宏愿,最多也就只能称为一统天地。就像如今的仙庭那样,有你统治的时候、也会有被推翻的那一天……”
“我只是想要赢了那些仙,能以贪狼之力赢了那些仙就足矣。可今生我却想要得到紫微,因为我要活着。我要活着等一只魅的出生,我要向他认罪。”
白晓山舒心一笑。他就知道,萧北墨不会做这样的妄想。他不是权欲熏天的人,他想要的,不过是让他的族人能被这天地公平的对待。既然有仙人稳居正统一日,他们就一日无法得到这些,那么他们能做的,就只是推翻仙庭对天地的统治。
“是谁?是很重要的人么?”能让萧北墨认罪的人能是谁?
“我爹”,萧北墨的声音还算平静,“前世只因我错信一人,才害死了我爹、害了整个魔族。我无法忘记爹临死前看我的那一眼……是我做错了事,我欠他一个忏悔。”
原本应该是挺脆弱的一番话,可是萧北墨说得如此平静,以至于白晓山想要安慰他几句,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毕竟他向来是这样孤高骄傲的一个人,一定很不喜欢被人当做弱者来安慰。
“谁会让你如此相信啊?还相信到了酿成惨剧的程度?”看得出来萧北墨有意和他交代一些往事。对于萧北墨的一切往昔,他都很好奇。
只要萧北墨愿意讲,他哪怕不眠不休地听上三天三夜,都不带觉得烦的。就算萧北墨说的都是千年里的吃喝拉撒,他也愿意听。
“一个仙”,萧北墨的眼中现出了一抹愤恨,“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仙,他只是浮苍山上的一个弟子。后来,踏着我父亲和我族人的血,成为了仙。”
“你的……朋友么?”
“仇人!杀父之仇、毁族之恨,不共戴天!”
“是……千山仙君?”不知为何,提起这几个字,白晓山总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好像是在说一个很熟悉、但却又很不愿意与他这样熟悉的人似的。
萧北墨点点头,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我一定要手刃了他!”
“我帮你!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帮你一起杀了他!”白晓山说得信誓旦旦。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看到他这副认真的模样,萧北墨眉宇间的阴霾瞬间消散了。
笑道:“他不只是仙,还是浮苍上仙的徒孙。我不知道浮苍上仙为何要将数千年后再收入门下的这些弟子们、直接从大徒儿开始排位,但上仙与薛云非情谊深重、对那一代的其他弟子也是相当器重,绝不可能当他们没存在过。对薛千山,上仙自是拼了性命去护,你愿意与你太师父作对?”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是他护着就能逃的事儿。”白晓山道。
心里想得却是——为了你,我愿意。
可是他不愿意说出来。
萧北墨看了他半晌,却是将他的心意看得了然。笑道:“你有这份儿心意就够了,我不希望你牵扯到这些恩怨里来。晓山,你只要愿意留在我身边陪着,对我来说便已足够。”
是这天地给予我的,最大的恩赐。若真能如愿,我愿意谢它们。
“听十七说,你那个大仇人现在在仙庭里,我们要怎样才能去仙庭?聚集贪狼鼎之后就可以了吗?”白晓山却是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在人间”,萧北墨道,“听阎王说,他也转世投胎了。我已让徒儿们去查,只是至今还未有下落。薛千山和那一块贪婪鼎碎片一样,去处都是个迷。我这次下山的目的,主要就是想借这些妖之手寻到贪狼。我已派大徒儿查明了屠幽之境的动静,昭玉的此番折腾,为的,就是那块贪狼碎片。他们已经利用朱雀的星轨秘术探知了那片贪狼的方位,跟着那些妖找寻,自然能找到。”
白晓山对他的这一番打算没什么惊讶之感,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儿:“你还有徒儿呢?”
“当然,我有三个徒儿。大徒儿东方煜、二徒儿岳尘轩、三徒儿慕容绯,他们办事都很得力,也还算听话,等回到空茫洲,我一一指给你认识。”
“呵呵……你这么护食儿的人,也肯把自己的本事传给别人,也挺不容易的,看来你这几个徒儿当真很得你心。”白晓山笑道。
“我看重他们这是一定的,不然也不会收他们。只是教给他们本事,却也不是白教。我自有让他们只能为我所用的法子。”萧北墨说得挺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