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陪你回来，怎会让你孤单？”萧北墨几乎是脱口而出，完全不过脑子的。
但是话刚说完，便意识到自己又没控制住。
“放心，你一定能中选。反而是我，业障深重，未必中的。”萧北墨道。
其实他这几日在想，不中选也好。反正找贪狼鼎的法子有很多，未必非要潜入到浮苍山去。在贪狼鼎未聚齐之前，这天下间，就没有他必须要去的地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一切随他的心意。
可是一想到扔下晓山一个人到那险恶之处去，未免有些于心不忍。
原本是无牵无挂地自在逍遥，却偏要给自己弄出这么个牵绊来，他可真是自找苦吃啊！
只因想着不放心晓山一个人，便反而盼着自己能中选了。
甚至于不只是盼着，而是要不择手段地与他一起中选。
“你若不中，我定是与你一起回……我把你带过来的嘛，总要对你负责。既然买了你，总不好扔下你一个人。”白晓山仍旧说的随意。
心里却是肯定至极。
如果让他在修仙和萧北墨之间选一个，他定是要选择萧北墨的。
他无法想象以后的生命里如果没有萧北墨，他该怎么活。
屋内油灯的光芒柔和温暖，萧北墨静静地看着白晓山……他怎么就生得这么好看呢，好像只是看着他的脸，就生生世世也看不够。
但他注定不会拥有他生生世世。能走过这一段路，已是足够。
“这一天是迟早的。到了浮苍山，我们两个即便都入选，也未必会拜入一个师父门下。你会长大，会娶妻生子。你有你自己的日子，我们终究走不到一条路上去。”
他知道晓山明白他的意思……我们终究走不到一起。
“路是人走出来的，你去哪儿我便随你去哪儿，自然永远在一条路上。”白晓山道。
“我入地狱，你也随我去么？”
“那当然。我定是要陪着你的，岂能让你自己去受苦？”
“你愿意跟着，我却不能带着你。好了，不说这些，赶快收拾了早些睡觉。明日还要起早的。”
白晓山却是不放过他，看着他问道：“为何不愿意带着我？那你愿意带着谁呢？你同我说说，让我知道知道。”
“我习惯了独来独往。别闹了，快睡吧。”
“可是这一路上，我看你过得也挺开心。”
萧北墨原是想着不再答他的话，转身去铺床。刚一起身，脑海里又浮现出他那失落的神色来。终究不忍心，走到桌边去，在他身旁坐下，道：“晓山，你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是做什么的？”
“你是杀磬堂的杀手，我听沈流芳说过的。”
“你可记得那日拦住你的那几人？”
“记得。”
“你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在晓山的世界里，好人和坏人是可以轻易分辨的。不似人活得越久，就越难下定论。
但是白晓山却没有回答。他知道萧北墨要说什么。如果他说这些人是坏人，萧北墨则要说，我和这些人是一样的，我也是坏人。
萧北墨也不追问，只是道：“我们杀人不问因由，只看银子。三百两、五百两、一千两，这就是那些人命在我们眼里的区别。我做过几个灭门的大案，一千两白银灭一门，就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放过。你不要想，或许我并不愿意那么做、或许我是有苦衷的。不是，我从没有什么苦衷、也从没有什么抗拒，我杀人，就只是手起刀落的事儿。血溅在我的脸上，就和一滴热水泼下来没有什么区别。”
“而且即便杀了这些人，我也从没有忏悔之意。我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不知道他们是谁，杀了人、拿了银子，事过既忘。当初几百人关在魔窟里一起训练，能走出去的人，按着规矩，只有一个。我记得有一个同伴，在我们被饿着的时候，把仅有的一个馒头分了一半儿给我，但是我却随手将他杀了。为什么？因为我想要的不是一半，而是一个。还有一个同伴，他昨晚刚和我说过心事，但是第二天，只为了一口水，我就把他给杀了……”
“我手上的人命还不止这些，多到你无从想象。晓山，从前我杀人、做恶事，之后也还是会这样做。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与你同路？又如何能与你同路？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相伴走一路、到了终点便分开，世间所有的缘分，都是这样有聚有散，你我之间，也没什么稀奇。”
萧北墨从白晓山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他知道这一番话对晓山而言的分量，他也知道，这些话，他早就该和晓山说。拖到今日，已经迟了。
他太贪恋于晓山的温暖、太贪恋于晓山的崇拜与迷恋。甚至于，他贪恋晓山心里的那个良善的好人。
然而这一切终有尽时。他不想让这一刻来得这样早，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可以控制的。
白晓山定定地看着萧北墨……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来。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萧北墨第一次一下子和他说这么多话。可萧北墨说了这些，为的是什么呢？为的，却是让他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该离我远远儿的。
在他们刚刚相识之时，听到这些话，他或许会害怕、或许会远离；在同行了一段路之后，他听了这一番话，或许会有些犹豫。但及至此刻，他再听到这些话，却只觉得……没什么要紧。
这一路上，其实他早就看出了，萧大哥本身并不是什么好人。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是私塾里的先生、也不负责乡里举孝廉，他就只是一个初懂感情的少年郎罢了，他能管的，只是自己的心。
他的心告诉他，即便知道萧北墨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依旧深深地迷恋着他。依旧愿意跟着他，成魔成佛，没什么区别。
“别谈能不能，只谈你愿不愿。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与我同路？”
在萧北墨心思复杂地等着听白晓山的退却之言时，却只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
“我只问你，你愿不愿？”白晓山无视萧北墨眼中震惊的神色，再次问道。语气中，颇有逼迫之意。
看到白晓山如此坚定的眼神，萧北墨嘴里的“愿”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然而最终，却还是控制住了。
若他只是萧北墨，他根本就不会与晓山谈能不能的问题，而只会在交代完一切之后，问他一句，晓山，你愿不愿意？
可他不是萧北墨，他是南空无涯……
所以根本没有愿不愿，而只有能不能。
他不能。
“不愿意也没关系”，白晓山起身，道，“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如果恰好与你同路，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就只是碰巧罢了。行了，困了，睡觉吧。”
萧北墨张了张嘴，再一次陷入了震惊中……
难道他说的事情不够严重么？难道他的意思不够明显么？
可是怎么……好像真的只是几句闲聊而已？
晓山什么时候也练就了燕十七那滚刀肉的性子？这才几天，就被那厮带得这么坏了？
“晓山……”萧北墨追了上去，无奈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我听了啊”，白晓山跳上了床，看着萧北墨，此时居高临下的样子，倒是气势挺足，“你的意思很简单，你不是好人，让我离你远一点。可是我堂堂七尺男儿……你笑什么笑？这一路上我也长个了好吧？七尺总是有的！我堂堂……你别笑！”
原本是件挺严肃的事情，但是萧北墨却看着他笑，弄得他一腔的“豪情壮志”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跳下了床，戳着萧北墨的心口，气势汹汹地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睡吧。”
他原本也是不想笑的啊！
可是看到晓山神气十足地说“我堂堂七尺男儿”，他的笑“噗”地就出来了。
初见之时，晓山还跳得老高地说，“哇……你十七就长这么高了啊！有八尺了吧？”
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竟也变成了这般神气的模样了。前后差别太大，那神气十足的样子实在太招人喜欢，他是一下子没收住，笑得让自己都猝不及防。
“你听我说完！”白晓山拽着萧北墨的胳膊，用力将他的身子扳了回来，仰头道，“我不是没胆量的孬种，就算你是个随时能杀人的魔鬼，我也不怕。有种你就杀了我，没种你就带着我……不对，是跟着我！我买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你想要得到自由，就只有杀了我这一个法子。若是杀不了我，你就只能乖乖跟着我，听明白了没？”
“行了行了，都多晚了？别闹了，快睡！明天若是赖床，便不带你走了。”萧北墨胡乱推开了白晓山的手，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怎么回事？怎么就变成了他受教训了呢？
不是该说分道扬镳的吗？
挺严肃的事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敢！借你几个胆子你也不敢！”白晓山又跳上床，到床里躺着去了。
“我的被！你从地上踩完又踩我的被！”
“踩就踩了，多大点事儿？呐，给你盖这边！”白晓山把被子转了一圈儿，挺爷们儿地说道。
萧北墨一撇嘴，道：“你那些破烂儿不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