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建筑院的大佬们坐了一桌，看见我们一家，热络地打招呼。
还把爸爸让到了最中间。
惹得曹金德站在角落，头低得不能更低。
「小陈以后要接替你父亲的事业，以后可就是我们的金主了啊，来我敬你一杯。」
一位领导模样的人端起酒杯，曹金德站在身后，连忙倒酒。
我摆了摆手，「我可不胜酒力啊。」
领导笑了笑，跟父亲一起喝了一杯。
酒杯放下，曹金德却忘记了倒酒。
许是陈总的名气太大，也许是后悔曾经攀上了陈总这个老丈人，却没有抓住而懊悔。
愣在原地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父亲抬头，「老高，你这个小徒弟，不懂事啊。」
话一出口，全场的目光聚集在愣神的曹金德身上。
他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
拿起酒杯给两位大佬倒上了酒。
只见高工不满的眼神，打量了一下。
「小曹是我的徒弟，不过也需要历练，我已经派他去巴基斯坦了，马上就走。」
父亲十分满意，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我在洗手间外镜子前补妆，感觉有目光一直看着我。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的声音不再充满斗志，垂头丧气地问我，「你满意了？」
我盖上口红的盖子，反问道，「你满意就行，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曹金德拦在我身前，满脸的难以置信，「就因为我不让你去月子中心，就因为我让我妈来照顾你？」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悦耳，「你错的是明知道矛盾大,却把我跟你妈关在一起，你错的是拿女儿要挟我，你错的是任何时候都没有站在我身后过。」
他红了眼。
缓缓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佬们吃完饭，出来正看见我跟曹金德站在了一起。
有人有意活跃气氛，「高工的徒弟跟小陈总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啊。」
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曹金德。
「跟草包站在一起，有什么郎才女貌，你是不是房子盖多了，眼睛花了。」
旁边的人打哈哈，父亲挽了我的手，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听说曹金德不久之后就离开了国内。
我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阿姨说来了个农村妇女带着个小孩。
我还纳闷，想破了脑袋。
但是说跟曹金德有关。
好奇大于厌恶，我还是下了楼。
眼前的女人分明还是孩子，手里却牵着另外一个孩子。
两三岁左右，正是好动的年纪。
一开口，我就懵了。
她说，她是曹金德的前妻。
「？……」
看了孩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我的不确定又变成了确定。
「你多大？」
我满满的怒气慢慢变成了好奇。
她还没说话，怀里的孩子就开始够桌上的糖果。
拿了一个又抓了一大把。
往身上的各个口袋里面藏。
她叹了口气，说自己才23，孩子已经三岁了。
自己怀了孕，在老家跟曹金德结了婚，去年却为了跟我结婚，跟她领了离婚证。
原来曹金德神神秘秘，老是借口老家太穷，条件不好。
都是因为老家有我不能见的人。
没想到下一句话，更让我雷的外焦里嫩。
她说曹金德出国了，没有人给孩子生活费了，她们快要饿死了！
8
这就有些不能忍了，我开着车带着人，直奔曹金德老家。
车还没停稳，就听见老太太在跟人吵架。
坐在车里听了听，好像是因为打牌输了钱还赖账。
看着灰突突的小砖房，我的眼皮一跳一跳的。
豪车极少出现在村子了，我的出现，没有几分钟就被看热闹的村民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男孩早已按捺不住，跳下了车大喊，「奶奶！」
老太太满脸狐疑，搂着宝贝孙子，指着我的车问，「你怎么从这个车里下来的啊？」
周围村民起哄，说是不是儿子回来了啊，让老太太逐渐飘飘然。
上来就来拉副驾驶的门。
我一只脚踏出车门，老太太愣在了原地。
「怎么是你？」
没了磨人的老太太，我今日红光满面，打扮得珠光宝气。
大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村民好事，纷纷打探，「老嫂子，这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人群中有人回答，「她家哪能有这么有钱的亲戚啊，八成是债主上门了！」
一阵哄笑。
老太太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哆嗦着嘴角问我，「你上这来干什么？害我害的不够惨？」
我歪着脑袋，满脸迷茫，「我害你什么了？难道是因为你偷我东西我报警了？」
人群一阵惊呼，议论纷纷，老太太面上挂不住，伸手想来抓我。
被司机一巴掌推了老远。
厉声喝道，「进了两回局子了，怎么还不知道老实点！」
村民四散开来，指指点点，看向孩子的眼光中也带着一丝嘲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曹金德的前妻叫秀云，是土生土长的靠山村人。
只不过父母早逝，一直跟着叔叔生活。
16就被介绍给了曹金德。
秀云原来住的房子，围墙都是泥巴跟枯草混合成的。
风一吹，更加地衰败。
「你以后想怎么办？」
我握着秀云的手，她的手上长着不符合年纪的老茧。
手背上一道道冻伤后的口子，没有愈合。
风吹起她的发丝，眼神空洞，「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赚钱，养孩子吧。」
「孩子就跟着她奶奶一起生活不行吗？你去城里找个工作，以后再把孩子接来。」
她摇了摇头，「姐，你不知道，跟着奶奶，孩子就毁了。」
我不必为难一个老太太，本想着送秀云回家，没想到我又把她带回了城里。
给她找了个看小商店的活，包吃包住，还能看着孩子。
嘱咐朋友关照着她，没想到临走的时候，秀云却追了出来。
「姐，谢谢你，你本来不用管我们母女俩的，你是好心人。」
孩子躲在妈妈的身后，偷偷地打量着我。
这个孩子，跟我的小宝，有着同一个爸爸，正常我应该充满了嫉妒或者其他的感情。
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却希望他能够好好读书，好好做人，起码做一个正直的人。
不要像他爸爸那样的渣。
回家的时候，口袋里多了一枚草莓面包，爱心的形状，应该是秀云偷偷放的。
傍晚，我接到了村里电话，他们说老太太上吊死了！
9
我跟老太太已经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了。
但是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心理。
还是让司机带着我回去看了看。
路过秀云的小超市，她没有在，我挑挑眉，怕不是也收到了消息。
不知道远在天边的曹金德有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换了身黑衣，已经是对逝者最大的尊重，她吃了我那么多的保养品，应该也不亏。
小院子荒荒凉凉，村里的几个人忙着置办。
我给了村长点钱，请他全权帮忙。
这也是我为小宝能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裹紧了大衣，站在院中，昏暗的灯光不甚明亮。
好像那个最爱读书的少年，坐在灯火下，一点点成为了全村人最大的骄傲。
井口旁边有颗扣子反着光，我的脑袋嗡的一下。
这件衣服，上午还见到秀云穿过。
往井里探头一看，月光下，一只惨白的手，手背上赫然两道血痕。
「呕……」
身体的应激反应让人站不住，嘴里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拍着井沿。
村长看见我蹲在院子里，上前来问。
我用最后的声音告诉他，「快报警！」
等待警察来的时间里，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半个小时。
车里的暖风开到最大，我的腿还是不能克制地颤抖。
司机把外套都盖在了我的腿上，还是没有暖和过来分毫。
「你说她为什么这么傻呢？」
我的鼻子塞塞的，心里哽了一口气上不来。
明明可以赚钱养活小孩，有新生活了。
脑海中一阵不好的预感拂过，「那个孩子……」
心中默念着不会不会，却一直往不好的方向想。
直到警察从井里只捞出了秀云，我的眼泪才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一阵小孩的哭声从旁边的小房中传来，我开了车门，蒙地冲了进去。
小男孩仿佛刚醒，在黑暗中被吓哭了，头上还带着杂草。
孩子被警察带走安慰，我从地上捡起了刚才掉落的草莓面包。
上面贴着的贴纸写着，「买一赠一。」
第三天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赶回来的曹金德。
他仿佛被抽走了脊骨，整个人没有了精气神。
连走路都弯着腰。
手里的孩子眼神亮亮的，看着什么都新奇。
曹金德走到我面前，一开口，我就石化了。
他说，「秀云知道了一切，吊死了老太太，自己跳了井。」
一米八几的男子汉，边哭，边撞墙。
喊着，「我本来有个很好的家庭，有个很好的工作，是全村人都羡慕的对象的。」
他的拳头捶着墙，灰尘嘣的满天飞。
落到了我的大衣上，黑色的大衣，粘了灰尘，更加显眼了。
我挑了挑眉，多余的终归是我一个。
10
转眼小宝已经会牙牙学语了，她会说「妈妈、外公、外婆。」
却唯独不会说「爸爸！」
我没有教过，家里人也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
直到有次在公园里，小宝看着远处的一家三口，指着别人的爸爸，嘴里喊着，「爸爸，爸爸。」
不知道如何解释我的小宝也有爸爸这件事，曹金德已经失踪一年了。
没有任何消息。
抚养费也没有按时付。
他应该就这样消失在尘世间了吧。
掏出镜子来补妆，却意外地在镜子中发现了一个身影。
他瘦了，也黑了，站在树后，满脸宠溺地看着小宝 。
我的心呼地沉了下去。
阳光正好，手机响了起来。
一抬头，有人在冲我们母子招手。
我最近新交了男朋友，长相帅气，还非常喜欢小孩。
我抱起小宝，大步走进了风中。
往事，就这样过去吧。
睡一觉就忘了。
我的小宝不会记得。
我也不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