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恨我入骨。
因我强行让陛下赐婚,拆散了他与西晟一品军侯之女的好姻缘。
他说他定要好好地活着,待我死后他便将我扒皮抽筋,骨头剁碎了喂狗。
我毫不在意,转头让家奴按住他。
随即一把扯下他掩盖盲眼的纱巾,将他的自尊碾碎。
“你以为,你一个瞎子,一品军侯之女凭什么嫁你?”
1
战败。
东吴被我西晟逼得紧了,最终兵行险招夜袭西晟军营主帐。
我的父亲乃骠骑将军,多年来为西晟打了无数场漂亮仗。
可这次他却没那么幸运,敌人以快打快偷袭成功,他败了。
金殿上,皇帝陛下一脸哀伤,因为我江家仅剩下我一个孤女,母亲自我出生便离世,父亲兄长统统战死。
皇帝唤我到他身边,我只恭恭敬敬地跪在他面前,皇帝道:“江盼,你父兄是为国战死,如今仅剩你一个孤女,朕不能坐视不理,说吧,你有何心愿,朕都满足你。”
大殿上站着的文武朝臣都在等着我开口,他们都在猜我想要的是什么。
权力?金钱?还是府邸?
我缓缓开口:“陛下,臣女心悦一人,想与他为伴。”
皇帝明显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我会伤心得肝肠寸断,没想到我还有这闲情雅致。
大臣们也都窃窃私语,大抵都在说我狼心狗肺,眼下不为自己父兄守灵,竟是想着成亲。
“是何人得你垂青?”
皇帝发问,朝臣们也想知道谁家会接手我这个累赘。
江家只剩我一个人,再不能提供任何价值,想必朝中人均是对我敬而远之吧。
我淡淡开口:“裴小将军,裴鸣。”
大殿上一阵嘈杂,裴鸣从前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此次战役之前他偏偏打马球伤了眼睛,没能跟着父亲同去,郎中看了无数,无人能医好他,裴鸣如今是全瞎全盲的一个废人。
皇帝显然有些犹疑,说好是恩赏,可我偏要嫁给一个瞎子,若真应允了,这算得上什么赏赐。
“江盼,换个能照顾好你的人吧,裴鸣已经没这个能力了。”
看来皇帝也当裴鸣是个弃子了,我却笃定地摇头:“我江盼只嫁裴鸣。”
2
皇帝赐婚,莫大的荣耀,可江府上下都哭丧着脸,父兄新丧,我一个孤女又嫁了个瞎子,嬷嬷哭哭啼啼地说她九泉之下无法与故人交代。
我拉着嬷嬷的手安慰着她,路是自己选的,那便要好好走完。
洞房花烛夜,裴鸣被他的护卫阿卿搀扶着踏进江府,他一身白衣没有一点新郎官的样子,就连胸前挂着的大红花也好似被他蹂躏过才戴上。
前来贺喜的人稀疏得很,也早就散去了,只有我自己孤零零地坐在庭院等着他。
阿卿见我后行了个礼:“夫人,裴将军他……”
“叫什么夫人,这门亲事我不认!”
早听过裴将军的为人,我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接受我的,但我也没想让他接受我。
我开口问他:“陛下赐婚,你敢不认?”
裴鸣一愣,他摸索着到我对面坐下:“不知你可听过我与言娇……”
我打断他,他无疑就是想说这些话:“听过,你与言娇两情相悦,不日订亲。”
“可我听说你是在大殿之上陛下面前求来的这门婚事,而你明知我和娇娇……”
“你一个瞎子,凭什么觉得一品军侯的嫡女还会嫁给你,你不但眼前再不能见到光明,你的前程更是再无光明可言!”
阿卿吸了口冷气,他奇怪我怎么专往裴鸣的心肝肺管子上戳。
裴鸣被我气得发抖,他用手指着我:“你这女子粗鄙不堪,不可理喻!”
我拍了拍他的手指:“指偏了,老娘在这。”
他站起身想将桌子上的东西统统掠到地上,可桌子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他被他自己的力丢了出去,就这么静静地趴在地上。
阿卿赶忙过去扶他。
我起身道:“把将军扶进屋吧。”
而我径直走进侧屋,没有要与他合房的意思。
洞房花烛夜被我们毁得很彻底,恐怕从古至今过成这样子的也只有我和裴鸣了吧。
3
“将军你得喝药你的眼睛才能好啊。”
裴鸣到江府的第三天,也是他绝食的第三天,我不管他吃不吃饭,但是治眼睛的药必须喝。
阿卿端着药碗在裴鸣身边一直劝着:“夫人也是为了将军好……吧……”
“我这双眼睛治好了又怎样,难道要我日日看着江盼度日吗,那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裴鸣将药碗打碎,我不急不恼,唤阿卿重新给他熬一碗。
阿卿将熬好的药重新端进屋,裴鸣又摔。
我命他再熬,直到裴鸣喝了为止。
三个时辰过去了,地上满是碎掉的碗,我掏了些银子给府上的嬷嬷,叫她去买碗,嬷嬷犹豫一番还是开口:“姑娘,日子不是这样过的。”
我想了想,也对,钱应该花在刀刃上,那软的不行来硬的吧。
府上的家奴对我忠心耿耿很是听话,我挑了几个壮丁叫他们按住裴鸣,阿卿跪在地上替他求饶,裴鸣也在不停叫骂。
我看着歇斯底里的他,一把将他蒙着眼睛的帕子扯掉,裴鸣安静了,这块帕子就像他的遮羞布,被我扯掉后他一下子就泄了力。
裴鸣的双目空洞无神,眼底无光,我也愣了片刻。
“江盼……你为何要这样羞辱我!”
“你想饿死自己,我没意见,但死在我府上那我没法和陛下交代。本以为你是不卑不亢的少年将军,却没想到你这般软弱,喝了药治好眼睛你还可以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不喝药你只能是一个畏首畏尾的瞎子,你难道想要缩在暗处一直见不得光吗!”
我挥了挥手,家奴撬开他的嘴,我将药统统灌了进去。
裴鸣哑着嗓子:“江盼,你就是个疯子……”
裴鸣,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你重见光明之日,就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江盼,你连言娇一根发丝都比不上!”
闻言,我扭头便走。
4
这次过后,裴鸣开始乖乖喝药,本以为他终于想通了,却没想到他只是演给我看而已。
这几日他总是让阿卿带他出府,美其名曰是想再到医馆看看眼睛,其实他是到大街上四处宣扬我的“壮举”去了。
“江盼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怎么这样对裴将军?”
百姓三五成群地闲谈,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裴鸣将我逼迫他喝药一事添油加醋大肆宣扬,他在一处茶馆旁贴了榜,请了说书先生将我们两人之间的事全抖了出去。
一时间沸沸扬扬,皇帝都不得不过问。
皇帝陛下对我说:“趁着你们还年轻,和离罢了,瞧那裴鸣是死了心要和你对抗到底。江盼,你的父兄为国捐躯,朕有义务替朕的忠臣照看好他的后嗣,裴鸣实在不是你的良配。”
我执拗地摇摇头,艰难地露出了个微笑,虽然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能与裴鸣相敬如宾地把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可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做,还真是叫人寒心。
我和皇帝陛下说:“日子是自己过的,只有自己知道适合不适合自己。”
见我执意如此,陛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5
回到府上后,裴鸣视死如归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笑。
我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又吵又闹:“阿卿,府中的银钱可还够为将军治眼睛?”
阿卿点点头:“夫人,暂且还够,可倘若您一直这般挥金如土为将军寻天下名医,总有一天会见底的。”
“赚了银子就是为了花的,更何况是为了将军的眼疾,花多少我都在所不惜。”
阿卿投来感激的目光,可裴鸣却一点都不领情:“江盼我告诉你,你不用可怜我,你既然嫌弃我是个瞎子,当初就不该请陛下赐婚。你仗着江家军功横行霸道,拆散我与言娇的好姻缘,你会遭报应的。”
我挑着眉,一字一句地反问他:“我几时嫌弃你了?”
“你日日为我寻医问药,不就是觉得我是个瞎子,不配站在你身边吗,言娇就不会,她永远都那般温和,那般……”
“够了!”这是他到江府后,我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裴鸣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愣了片刻后开口道:
“你以为那场仗死的只有你江家父兄吗,我自幼相伴长大的表弟替我……这个瞎子去了战场,也丧了命。江盼,你到底在神气什么?”
自从裴玄战死,裴鸣就深陷愧疚之中。
听阿卿说裴鸣时常在想若是他没有去打那场马球,跟着江家去了战场,或许那场仗就不会输得那般惨烈,裴玄就不会死。
这一切,我自然知道。
6
战前。
草还没长全,言家就急着办了一场马球会。
当时我身子疲乏没有去,我兄长江为去了。
兄长回来后面色有些难看,我便多问了一嘴:“为哥脸色不对啊,可是马球场上输给了那裴小将军?”
他却和我说:“裴鸣伤了眼睛,我们相熟的几人赶忙将他送去了最近的医馆,郎中竟然说他往后再不能得见光明,是个瞎子了。”
我大惊失色:“找宫中太医看了吗,别是那郎中学艺不精。”
“太医看了,也是说他往后大抵是个瞎子了。”
后来兄长将他觉得奇怪的地方告诉了我,裴鸣好端端地突然摔落马下,一旁的言娇赶忙过去看他的伤势,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设计好了一般。还有,言娇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眼睛,裴鸣就看不见了。
兄长觉得这件事与言娇脱不开干系,只因是自己怀疑并没有证据,便没有张扬。
马球会不久,江家便赶往战场,裴鸣自然不能跟去,他的表弟裴玄主动请缨替代裴鸣。
再后来,西晟战败,我的父兄与裴玄统统战死。
他们的尸体被绑在马车上拉回来的时候,只有我这个孤女去接了。
父兄的脸庞青紫,身上的血痕触目惊心,我的泪早在战报传回的那天就哭干了。
裴玄的眉眼有几分像裴鸣,他的尸身与我的兄长被火烧得近乎融合在了一起。
我轻轻将他们的尸身扒开时,发现了他们二人手中都攥着半块玉牌。
我将上面的血污擦干,将玉牌拼接起来发现上面刻着大大的言字,这是言氏的玉牌!
就是一品军侯言威时常挂在腰间的那块玉牌!
我全都明白了,为何总是西晟手下败将的东吴竟有此等胆量敢偷袭大营,原来是这边有他们的奸细。
言娇究竟用何种药毒瞎了裴鸣的眼睛我不得而知,我敢确信她是受了言威的令,让裴鸣无法参战的。
或许是有裴鸣在,东吴打赢的机会渺茫,更或许是言娇真的对他有真情,不想让他也死在战场上,我不想再猜。
我颤抖着手将这块玉牌好好收了起来,眼中含泪地望着我的兄长,他的眉眼还是同生前那般看着和善。
他们将父兄的尸身放在江府的院子里,我躺在院子里陪了他们几天,还是宫中来传旨的内监发现掉了魂一般的我。
7
想起这些,我怒火中烧,跨步走上前去扯着裴鸣的衣角:“你口中的言娇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在江府提她,看我不扯烂你的嘴!”
最后一句话我近乎哽咽地说了出来,这不是我的本意,可情绪上头话不由衷。
裴鸣挣脱开:“江盼,你为何就紧抓着我不放,我的眼睛治不好了,以后就只能活在黑暗中,你既也对我无情,那便和陛下说清楚,好聚好散。从前我与江为也是称兄道弟,从未得罪过你们江家吧,你为何就要将我关在府中百般羞辱!”
为了治好他的眼睛,我一掷千金悬赏寻名医,为了亲眼看着他喝药我常常就坐在院子里陪着他闹,一坐就是大半天。
庸医来了无数,银子如流水般从指尖流走,银子不够我就典当江家的古董,我竟还动过当掉兄长最心爱的那张弓的心思。
裴鸣居然说我将他关在府中羞辱?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要将真相就这么告诉他,可裴鸣又怎会相信我,不信他心中的那个温柔良善的言娇呢。
凭我一己之力,大仇难报。
只有让裴鸣看清言娇的真实面目,我所说的一切他才肯认真听,否则若是打草惊蛇,别说为父兄报仇了,我可能也要到黄泉和他们相见。
先自保,再复仇。
这也就是为何金殿之上我不要任何赏赐,只想让陛下赐婚的缘故。
有裴鸣在,至少外人对我有异样的心思前会考虑裴家那边的势力,尽管他已然成了裴家的弃子。
只有裴鸣重见光明,才能拥有与言威那个受万人敬重的一品军侯对抗的能力。
玉牌的一半也在裴玄手中,想必他也是无比希望自己的表兄为自己报仇,不要活在愧疚中。
裴鸣看上去是气急了,他的颈间青筋绷起,喘着粗气。
我卯足了劲,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小裴将军,江盼从前对你都是万分敬仰的,但你还是莫要仗着我脾气好把人拼命往坏处想。我敢对天发誓我从未侮辱过你,我对你说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还请裴将军自重。”
江家的女儿,谁也不能欺负了去,我发了脾气心情舒畅了许多,打算扬长而去。
可从未被女子打过脸的裴鸣彻底破防:“好啊好啊!江盼从今往后我要好好活着,我每日等着盼着你比我先死,等你死后我就将你开膛破肚,扒皮抽筋,骨头敲碎喂狗!”
阿卿赶忙捂住他的嘴:“将军慎言啊……”
我侧目看着他,裴鸣你竟恨我至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