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录文献对琉璃来说并没有难度，将繁体、异体化为简体，放在以前只要高中文凭就能干的事，在这个世界却成了高端精英人才。让她费解的是，每次抄录她都能看到其他人在翻一部厚厚的字典进行校对、更正，即便如此，同样的字过几分钟对方都能翻译出不同的结果，也算是刷新了她的认知。当然，这一切与她无关，这种不要脑子的活她觉得很适合自己。
8份文献七组内部对半分，她领了4份，然后分一份给自己的小徒弟，引来隔壁小贝感激零涕的目光。
“好啦，小姐妹，开工。”琉璃伸了个腰，大姐头般拍了拍对方，然后掏出笔，对着泛黄的文献比对起来。
七号代笔组七个人，她跟两个同性关系不错，跟另外三人尚处于点头之交的范畴，而跟组长严宇的关系一言难尽。她现在仍清晰地记得头一次来上班就被对方训得狗血淋头的糗样，所以她觉得这辈子他们都不会有和解的可能。
“琉璃姐，这个是不是‘死’字？”正在筛选文献的琉璃看到小搭档递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屍’字，不由陷入沉思。如果没有记错，这个字就在昨天她问过，自然她也教过。
“贝贝同志，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字读‘死’？”琉璃转过身，语重心长地问道。
“啊？不是吗？”小贝一脸迷茫。
“你看，它脑袋上有个‘尸’，不觉得读‘尸’更好吗？”
“可是，它的下面跟着‘本’字啊，尸本？死本？感觉都不是很顺。”小贝抓了抓脑门，苦恼道。
琉璃拉过她的文献，只见‘屍’下面跟着一个‘軆’字，也是昨天教过的，她默默看着她，深邃的目光里满是幽怨。
小贝被瞅得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手问道：“是不是‘本’也错了？”
“这是‘体’。”琉璃幽幽说道，“合起来是‘尸体’。”
“哦，对，昨天琉璃姐好像说过。”小贝拍了拍脑门，“瞧我这记性。”
“算了算了。”她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对简体字外的所有文字都无感，过目就忘，家常便饭，一本厚厚的字典也挽救不了他们。
视线重新转移回自己的文献，这份文献看上去有些年头，总计五页，不管前还是后都缺了一块，只有中间一段不到百字的描述。
第一页上写的是：至新元23？年5？，‘默’現歐，眾���偕陥於���，伒㱚㕥為戲。弌���奮���，���鋔���瀾，眾���囙㞢，溊濤���湧，濤赱仟裡。卽朙隚設壇，���壇築（祭坛筑），壇丄畫丷卦（坛上书八卦），囙為準則（以为准则），䒬������從（莫敢不从）。
第二页是字和画：見���號誫壄（见哀嚎震野），蒼宆墜���（蒼穹墜落），佰������創（佰姓受創），���������瘧（疾疫肆虐），瘡痍滿���（瘡痍滿目），���靈塗���（生靈塗炭）。再附一张泛黄的尸横遍野图。
第三页是字：乁見弌線㞢灮（及見弌線之光），鎚尋髵���（追尋而行），���霧漸㪔（迷霧漸散），���灮���現（曙光初現），���機㪍㪍（生機勃勃），俽俽曏榮（欣欣向榮），䋣華価錦（繁華似錦），���噵漸���（大道漸明），���朢漸顯（希望漸顯）。
第四页是画：一副插图，一群人在叩拜一个人，至于什么人，脑袋被撕掉了一半，身体也只剩下1/3。
第五页是字和画：䒭焣於弌隚（等聚於一堂），詷忄剹���（同心戮力），*^%㑴���（*^%侵犯），���禦㞢（共禦之），靝埅%^$..（天地%^$..）。再附一张阳光普照图。
琉璃捋了捋，大致是在讲某一年份在欧洲出现一种叫‘默’的传染病，导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然后某人顺势成为领袖，制定规则，带领余人走出困顿并赶走某样东西。
“新元？23？年？”咬着笔头，琉璃眨巴着眼睛，然后移开堆在电脑前的材料，键入‘23？年，空格，默’。
【新元233年9月，‘默’大规模肆虐，感染者数以亿计。】电脑上飞快出现一行字。
她再键入‘默’。
【默，人类新纪元唯一存留至今的病毒，传染力极强，且致死周期漫长，短则20年，长则30年。临床症状表现为冷默、少言、孤僻。随着病程进展，会逐渐扭曲为狂躁、极强的破坏欲，甚至是自杀。】
“这不就是抑郁症嘛？”琉璃恍然大悟，看来高速发展的文明即使战胜了所有外来疾病，也战胜不了人类自身。
她再次键入：新元233年主要事件。
屏幕上迅速闪现：
新元233年5月，第七次‘混沌潮’爆发，迅速蔓延过赤道进入北半球。
新元233年6月，人联组建防线，派遣古武者深入‘混沌’内部，试图夺回赤道。
新元233年10月，人联防线崩溃，‘混沌潮’侵入北回归线。
新元233年12月，‘零’再次接管人联指挥权，重新组建抗击力量。
根据文献所示，本轮‘混沌潮’人联失利究其原因有三：一是大爆发于9月的‘默’，耗尽了人类有生力量；二是人联上层决策失误；三是第二代战神吾明为‘默’所累，失去理智，妄图打破规则。
其余资料权限不足，禁止查看。
注：以上文献整理于新元1852年，序号99，由落笔社八号分笔组整理、十三号代笔组译字、二三零三号察笔组复核、三二零五号监笔组对译、五零二号执笔者永川校正、第六代战神辰山落笔下发，仅供参考。
‘零’不是AI吗？琉璃陷入沉思，虽然膜拜的图纸不完整，但明显能看出是人的轮廓。她侧身弯腰拍了拍雷小贝的手臂轻声问道：“小贝小贝，233年是‘零’救了人联，还是其他人？”
雷小贝停下笔，也弯腰把头探过去，低声说道：“99号文献上说的是‘零’，但我听说这个是有争议的，只是那个年代‘零’的资料库里只有关于它自身的记录，所以六代战神最后把这个荣誉给了它。”
“就是说不确定？”琉璃若有所思地磨蹭起自己光滑的小下巴。
“怎么啦？你那有新的发现？”
琉璃将文献移到她桌上。
雷小贝呆呆看了一会，不好意思地说道：“琉璃姐，我看不懂。”
琉璃贴过去，指着文献逐字翻译。
”琉璃姐，我听不懂。”雷小贝一脸的抱歉。
琉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个时代人类的文言文功底都是零，加上神奇的过目就忘技能，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于是干脆直接翻译起来。
“小贝你看啊，第一页的意思呢是说在新元233年，因为‘默’的肆虐，人们自相残杀，然后这里，”她指了指文献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带领众人摆脱‘默’的影响，制定规则。接下来是第二页，着重描述了当时尸野遍地的场景，第三页是在说人类迎来了曙光，然后第四页一个人被所有其他人当做神明一样崇拜，最后一页讲的是迎战‘混沌’取得了胜利，综上，我们之前交流的那段历史可能是错的，至少在崇拜的对象上面是错的。”
等她连比带画地翻译完，雷小贝直接愣在那里，她不可置信地说：“琉璃姐姐，你居然会‘监笔者’的能力？”
“啊？能力？什么能力？”琉璃一头雾水。
“对译啊，你能对译诶。”女孩异常激动，“把译字的内容组成简文语句，这是‘监笔者’才有的能力啊。”
“是吗？”琉璃也是一愣，然后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我们的上面‘察笔’不是负责审核，他们难道不审核词句？”
“‘察笔’只负责审核我们的译字是不是错误，不管语句的。琉璃姐姐你今天有点奇怪哦，这不都是你以前教我的吗？”
“你们更奇怪，这种记性倒是挺好，古文字的记性天赋点估计是负值。”琉璃自顾自说了一句。
“琉璃姐，你在说什么？”雷小贝好奇地看着她。
“没什么，”琉璃拍了拍手头的文献，“那现在怎么办。”
“要不找严组长？以前我们译字出现歧义都是找几个组长的，定不下来就全员表决。”
琉璃听得目瞪口呆，全员表决？这也能行？
“不过现在都组成语句了，我也不知道组长他们能不能顶用，”雷小贝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要不先问问薛冰姐吧，她主意比较多。”
“不能直接交给‘监笔部’吗？”琉璃问道。
“不行的，越级上报是要被责罚的，琉璃姐你最近好奇怪。”
琉璃干笑一声，明智地闭嘴。
“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家的脑袋贴在一起干什么？偷偷摸摸的。”正在商量下一步计划的两个脑袋瓜分别迎来一个爆栗，琉璃连忙抬头，看到薛冰拎着两杯奶茶。
“喏，给你们的。”女人放下东西，拉过一张椅子，“说说，发现什么东西了？”眼睛不经意地瞟向琉璃手中的文献。
“琉璃姐说99号文献的记录不对，还把手里的文献全部对译出来了。”雷小贝倒豆子般把之前的事说出来。
薛冰听完表情变得严肃：“琉璃，你能确定？推翻历史，尤其是被战神下了定论的历史不是这么容易的。”
琉璃连忙摆手，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要是知道‘监笔’才能翻译成白话文，她的文化程度绝对止步于目只识丁，多出一点都算她输，好不容易苟到了第八集，她不想被枪打出头鸟。
将文献、译字及简文都看了一遍，薛冰的眉头也是皱起。历史这个东西，能不动尽量不动，牵扯出的后果不管是她还是面前的两个小姑娘都没有能力去扛，甚至连螳臂当车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手上的对译太流畅了，她根本找不出违逆的地方，通顺的就像是一篇普普通通的叙事文，告诉你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些人因为什么发生了某些事。
她有心压下不报，但桌子台面偶尔闪过的、肉眼难以察觉的红点打消了她的想法。
“上报吧。”沉默许久，她开口道，“落笔社不干涉员工的隐私，但工作方面都是有迹可循的，尤其是你琉璃，刚刚前几天古大人特意关照过你，我们不敢赌现在是不是有执笔者在后面关注你，如果有，隐藏就是给自己埋祸根，明白了吗？”
“薛冰姐你决定吧，我听你的就是了。”琉璃无奈，苟了八集，终于还是没能继续苟下去。
“老娘也是闲得慌，过来送什么福利。”薛冰啐了一口，“等着，我去找老严。”
此时大楼的第四百八十八层，一名男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流屏，里面恰是琉璃三人的画面。
”去把99号文献找出来。”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句。
“是，神风大人。”
不一会，一沓沉重的资料就摆放到了他桌上，单手挥去表面厚实的灰尘，男人咳嗽了几声，忍不住骂道：“一群渣渣，三千页的文献还抵不过别人五页。”
文献最上面的签字落款是辰山，下一排是执笔者永川，再下面是各个部门负责审阅的人的名字，足足有88个。
“一号‘执笔者’神风申请校对第99号文献。”他的手点在空中，朗声说道。
“99号文献为定论文献，请确认是否需要重新校对。”一个电子音响起。
“我确认。”
“身份验证：神风，一号执笔者，符合校对资格，同意开启99号文献。”一道黑光落在文献上面的‘辰山’二字，解开其周边禁制。
神风右手食指轻点，文献如同一副画卷展开围绕他的身躯转动，他的瞳孔被染上一层金色，依稀可见千奇百怪的文字在里面扭动。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异象停止，他摸了摸下巴：“找不出哪里有问题，难不成是本尊的水平不够？”再走马观花一圈，依然无果，他索性将文献合上，直接摆烂，“算了，让她自己校对，反正发现问题的也是她。古云啊古云，看在兄弟为你脱单操碎了心的份上，下次再跟云姐在一起总不能还这么不近人情吧？”想道这里，男人嘴角弯出一个令人深省的弧度。
时间拨回至一个时辰前，薛冰匆匆找到严宇，将文献丢至他眼前：“你看下。”
严宇抬头看了她一眼，推了推黑框眼镜，低头翻了翻，表情从原来的不满变为错愕，再次抬头看她。
“你‘闺女’对译出来的。”薛冰斜了他一眼。
男人忍不住咳嗽：“不要乱认亲戚，我没有这样的闺女。”
“老严你行了，偷偷给她缴了住院费的是你吧？行为很诚实，怎么嘴巴就这么毒？”薛冰一脸嫌弃。
“咳咳，这个怎么回事，她什么时候‘监笔’的活都能干了？”严宇明智跳过上一个话题。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怎么办？”
严宇下意识地按住桌面上一个红色按钮。
“不要想着隐瞒，她那里有‘执笔者’关注，单我看到的，台面的闭式监控就闪了不下五次，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大人。”
“这娃儿真是能惹事。”男人揉揉眉头，“那就上报吧，用我的名义。”
“呵呵，老严啊，你觉得你一个人的名头有用？这反驳的是99号文献！”
“总好过一锅端吧。”男人有点泄气，这惹祸的东西，就没让自己好过几天，“如今找份安稳的工作不容易，这个工作虽然信用点少了点，但胜在稳定安全。”
“所以你自己呢？”
“我没什么，现在就一个孤家寡人，积攒了几十年，总能支撑找到下一份工作，不是吗？”
“行，那把我也加上，反正姑奶奶也不差这点信用点。”看到对面男人欲言又止，她摆摆手，“不要这么看我，就你一个人，说实话份量太低。话说社里有多久没出现这种事了？”
“差不多三百年了，我还记得最后一个是被取消了公民资格，放逐到前线去了。”男人叹了口气，“罪名到现在都没有公布。”
“琉璃的体测报告这些都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她升职称的时候是我亲自把的关。”
“难道住次院顿悟了？”
“顿悟已经被152号文献定论为不可能事件，新元这两千多年，你见谁顿悟过？”严宇摇摇头，“走吧，去找老刘。”
薛冰看向他：“还找他？他巴不得你闺女早点滚蛋他那亲戚好补位。”
“那你说找谁？现在是72号察笔组轮值1-10号代笔组，他是我们上线！”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规则，我们直接越级。”女人咬咬牙，决然道。
严宇吓了一跳：“你想好了？那个男人可是觊觎你很久了。”
“不管了，大不了老娘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男人幽幽看着她：“其实也没必要，夜部长除了有点花心，其他还是挺好的。”
“老娘看不起的就是他的花心，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薛冰一把扯回桌上的文档。
“走走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薛冰招了招手，琉璃随后跟上。
“记得，到了地方不要说话。”她叮嘱一番，此时琉璃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拼命点头，生怕点得慢了从此阴阳两隔。迟疑了一下，她指了指严宇：“他也跟我们去吗？”
“我是组长，薛冰没有资格一个人上报。”男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哦。”
落笔社做为人联唯一一个决定人类历史的机构，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最为核心的一条便是各司其职。代笔译字，察字核字，监字对译，执笔校正，每个环节环环相扣，严禁逾越。
社团发展史上曾出现过八次逾越，其中三次是体测出错导致人员安排错位，被校正后当事人未进行处罚，但负责体测的团队近百人全部被撤销公民资格送往前线；剩下的五次当中有四次是‘天启教徒’蓄意压低体测结果，混入分笔和代笔组，被发现后皆处以‘冰刑’，连带‘天启教林都分部’被连根拔起；最后一次便是三百年前一名不到16岁的男孩，具体原因不详，最后也是被驱逐到前线。
对人联来说，“零”维持下的规则，不可能出现漏洞让人实现越级跳，只有通过固定方式的累积，才可能实现‘代笔’向‘察笔’、‘察笔’向‘监笔’升迁这一过程，如果违背这一规则，就需要纠正，而每次纠正，都是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