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领了这个情。
从姜叙说出那句“你还吧”,她就明白,这笔钱是他们达成暧昧终止的共识。
既然他这么上赶着要为她找工作,大概也跟自己一样,想要尽快撇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也好。
周末一早,唐芋按照约定地点来到滑板公园。进门往里走一点,她就看到了上次姜叙参加比赛的场地。视频中的画面被挪到现实中,唐芋仿佛看到了在碗池中轻盈盘旋的黑衣少年。
一路上,唐芋都在猜测姜叙为她找的是份什么兼职。但她脑容量有限,实在想不到,滑板公园有什么适合她的工作……
卖饮料吗?
打扫卫生?
总不可能是让她做活体障碍物吧?
随后,唐芋脑海中闪现出她抱头蹲在地上,众多滑手绕着她滑过的场景。咦……好惊悚。
看了看时间,姜叙迟到五分钟了。
他总不见得会故意耍她。
唐芋找了张长椅坐下,欣赏起了那些滑板爱好者的表演。
不仅是少年少女,还有一些年龄很小的小朋友,在训练过程中,他们总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尤其是在做技巧动作时,每每看到他们踩着滑板腾跃到细细的杠杆上,唐芋就会紧张得握紧双拳。
但他们看起来都很从容,无论是摔倒还是稳稳着陆,始终保持着淡然的表情。对他们而言,或许并没有什么常规意义上的成功与失败,“重新再来”、“再来”、“再来”……才是他们的目标吧。
而这一刻,唐芋似乎明白了,姜叙为何能够游刃有余地面对这个对他并不友好的世界。
漫长黑夜过后,他总能积蓄“重新再来”的勇气。
真了不起。
唐芋暗暗自嘲,对比躺平妥协的自己,在一次次被击倒后重新爬起来,漫不经心地说出“再来”的姜叙真了不起。
如果当年,十九岁的唐芋真的放弃复读,和现在的姜叙成为大学同学,未来的走向是否能够有所改变?
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吧。
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唐芋,你在希冀什么?”
她扪心自问。
抬眼望向逐渐走近她的少年,答案已经涌到了嘴边。
但唐芋还是狠狠地咽了回去。
“等很久了?”姜叙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可真够没胆的,因为今天要和她见面,竟然紧张得大半夜都都没睡着。
唐芋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也没有很久。”
姜叙把手里拎的一大袋画材放到地上,佯装漫不经心地解释着:“早上起晚了,又去了趟美术用品店,耽误了一会儿。”
扒开袋子,唐芋看到了里面各种式样的画笔和不同颜色的丙烯颜料。她不解地抬起头:“为什么买这些?”
“你的工作。”
唐芋一脸问号。
姜叙把新买的光板滑板往她手里一塞:“画那幅画。”
“哪幅?”
“黑鸟那幅。”
唐芋这才有点儿反应过来了:“你帮我找的工作,就是给你手绘滑板?”
“你画这幅画的工资就是那些医药费,画完两清。”他冲她抬了抬下巴,“加油吧。”说完便踩着滑板滑进了训练场地。
唐芋瞠目结舌地望了望散落一地的画材,以及搁在腿上的专门用来做手绘的枫木滑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本想用这份工资为姜叙下个学年的学费添砖加瓦的。
这下倒好,他买这一堆东西又得花不少钱。
他刚刚说到“两清”,看来,姜叙迫不及待想要结束他们之间的“人情”。
那就如他所愿吧。
唐芋拿出砂纸,将板子打磨光滑,然后调和颜色,画草图。
虽然这也是她第一次接触手绘滑板,但因为要画的是姜叙,唐芋信心十足。
她的画笔已经记住了他的轮廓。
板面空间有限,除了要缩小比例,还得调整构图。几经勾勒,姜叙的眉眼渐渐浮现。唐芋总是率先画出他的眼睛。
她珍惜这种能够与他肆无忌惮对视的时刻。
画画间隙,唐芋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一众飞跃的人群中寻找那只姿态轻盈的“黑鸟”。
落在姜叙身上的目光总是很多,唐芋并不感到意外。
高中时代,姜叙是大家的话题中心,除了家庭相关的那些,男生们还爱谈论他的各种打架轶事,女生们则凑在一起八卦姜叙到底为什么连一任绯闻女友也没有。
传言中,他曾以一敌十打赢了一帮小混混,一举拿下“老大”的位置,只要提起“叙哥”,无论是谁都得给几分面子。据说他们班曾有个老实巴交的住校男生被外校不良少年围堵抢走了生活费,最后是叙哥出马,连本带利把钱拿了回来。
高二的时候,唐芋从林果她们那里听说,有人在网上发起各学校校草评比,姜叙那张被人偷拍的滑滑板的照片以超高票数位居第一。自那之后,姜叙不仅获得了本校校花的青睐,也有不少外校女生大老远跑来学校一睹他的“风采”。即便如此,也从没有人见过姜叙与哪个异性单独相处过。
女生们从“真不知道什么样的长相才能入得了姜叙的眼”的疑惑,慢慢转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生”这种猜测上。
只有唐芋,内心埋藏着关于姜叙那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因为亲眼目睹过他的看诊过程,她曾怀疑姜叙大概是……不行。
毕竟当时年纪小,很多事都闹不明白。
当然,唐芋从没有将这件事泄露给任何人,哪怕是她最好的朋友林果。也幸亏她当时没有张扬自己的愚蠢想法,不然她和姜叙的重逢恐怕得尴尬出天际。
突然而至的欢呼声打断了唐芋的思绪,抬起头,她看到姜叙踏板跃上横杆,轻松前移,稳稳降落。
所以,这个曾经对那么多漂亮女生都没有动心的少年,为什么会喜欢平平无奇的自己?
唐芋并不自卑,她只是不明白,自己之于姜叙的心动点是什么?
她得承认,她的确没什么特殊的吸引人的魅力。
最重要的是,他们太不搭了。
姜叙所熟悉的还是十九岁之前的唐芋,高中三年里,她是淹没在沙海中的沙粒,普通,微小,难以辨别,唯一留给他的记忆还是一个隐私知情者。
所以,姜叙怎么会喜欢她呢?
这是个难以求证的伪命题。除非……唐芋又想起了之前就有过的怀疑——
是否因为自己的存在给姜叙的名誉带来了隐患,他才会如此在意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跟他就读同一所大学。
姜叙该不是将她当成了喜欢“恶趣味”的家伙,之所以不计后果地追着他,是为了想要逮住时机击垮他的尊严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对自己的过分关注和在意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甚至连他莫名其妙的告白也成了能够理解的事。
他想收服唐芋的心,到那时,唐芋就会主动守护他的秘密,不再是难以控制的威胁。
哈……唐芋这下弄清楚了。
她现在甚至想要感谢住在身体里的三十三岁的灵魂,成年人果然更通透。
呵呵,亏她还少女心泛滥地想了那么多。
呵呵,亏她还认真考虑过该怎么拒绝才不至于让姜叙伤心。
呵呵,亏她还以为自己身上真有点什么特别的光芒恰恰被姜叙看到了呢。
自嘲的情绪加持,唐芋下笔飞快,比预计时间早半小时完成了那幅手绘。
她画得不错。这本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现在,唐芋的心态变了,她很生气,对一个只想跟她进行秘密交易的人,她上头个什么劲儿……
见姜叙仍在心无旁骛地享受着运动的快乐,期间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唐芋更气了。她从袋子里找到一张画材包装纸,在空白的背面,用马克笔唰唰唰立了一份合约。
我,唐芋,承诺绝不会将姜叙割包皮一事泄露给任何一个人,如违反约定,当众向姜叙告白,以此为据。
姜叙看完,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倒也不能说多生气,就是觉得难以置信。
“你搞毛线?”半晌后,他也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唐芋答得很干脆:“免除你的后顾之忧,如果你觉得我向你告白这种惩罚不够重的话,你也可以换成别的。”
“不是……”姜叙舔了舔嘴唇,“你向我告白怎么就成了惩罚了?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那你呢?”唐芋目光犀利地审视姜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用意。”
“我的用意?”姜叙回望着她,“你说来听听。”
“我没什么好说的。”唐芋将画好的板子递给姜叙,“工作我完成了,你验收吧。”
她画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板面狭窄,而且与墙体、纸张作画都不同,唐芋又没有相关经验,原本姜叙都做好了废掉一块板子的准备。
果然,她给予的永远是出乎预料的答案。
姜叙把那张“合约”揉成一团:“别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把心思都放在画画上。”
“那我就当你满意了。”唐芋起身,“我有事,先走了。”
姜叙抬手想叫住她,但唐芋离开的速度堪称田径比赛。
她又来了!
又开始“躲瘟疫”一般的躲他了!
姜叙看着手里那团纸,懊恼地呼出一口气,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离谱的想法——
唐芋该不会是觉得……他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