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先动的手?”民警审视着面前的几个人。
油腻男哭丧着一张破相的脸,颤抖地伸出手,里面放着一颗断掉的大门牙:“警察同志,这还不明显吗?”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唐芋清清嗓子:“我先动的手。但我一个女生怎么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上手打人。是他手脚不老实,您可以调车厢监控。”
民警看了看唐芋,又将目光转移到姜叙身上:“你呢?”他冲着姜叙红肿的耳朵扬扬下巴,“被他咬了?”
油腻男立刻摆手:“那可不是我干的,我一点儿都没碰他们,是他们……”
民警“啪”的拍了下桌子,声调也拔高了:“你没碰人家,人家为什么打你?还有这姑娘脸上的手印子不是你打的吗?”
油腻男左右看看,不敢吭声了。
姜叙捏了捏肿痛的耳朵,漫不经心地开口:“耳朵确实不是他咬的。”
灭火器砸下的瞬间,唐芋冲上去,拧住了他的耳朵。
嗯,就是那种像母亲教育不听话的儿子时的那种拧法。
面对姜叙的目光,唐芋心虚地垂下了头。
当时太着急了,她唯恐姜叙失手重伤别人,酿下大错……
嗯,她只是做出了一个母亲的本能反应。
“助人为乐肯定没错,但是,以后有事儿及时报警,交给警察处理,知道吧?”民警将身份证件还给姜叙和唐芋,“况且这打得确实挺严重,医药费还是得付。”
唐芋点头,见姜叙没好气地梗着脖子,伸手摁了摁他的脑袋。
姜叙垮着一张脸朝她瞪过去……
打的就是老流氓,还得赔他医药费?
“警察同志!”油腻男不服气地辩驳,“我这可不仅是身体伤害,心灵也留下了极大的阴影,除了医药费,还得给我五千块钱的精神损失费,不然我就去做伤情鉴定。”
姜叙“嚯”的一下站起来,但警察先他一步呵斥道:“我告诉你,如果是你性骚扰在先,人家姑娘打你是正当防卫,小伙子打你那属于见义勇为。你要不服气就等调来公交车监控录像,当场给你定个性骚扰罪,拉进拘留所。还是你现在先到医院处理一下伤口,然后等着传唤?”
“哎……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这不要钱了行不行?我保证下次再也不犯错误了,我一定深以为戒,好好改正,能不能走调解……”
“不行,钱我照给。”姜叙突然打断他,“走吧,去医院。”
一直折腾到晚上,姜叙和唐芋才离开医院,来到公交车站。
雪还没停,路灯下,雪花轻柔安静地飘洒着。
地面覆着一层浅浅的白色,每当车辆驶过便留下两道黑色轮胎印痕。
他们并肩站着,久久凝望远处浸入灰色云海中的模糊山影。
雪夜,公交车间隔时间很长。唐芋扭头看了看空旷的转角,抬头提议:“要不要往前走一走?”
“好。”姜叙率先提起脚步。
他们不发一语地走着,在沉默中无数次欲言又止。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姜叙掏出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外放了一首他很喜欢的歌——
你的回话凌乱着
在这个时刻
我想起喷泉旁的白鸽
甜蜜散落了
情绪莫名的拉扯
我还爱你呢
而你断断续续唱着歌
假装没事了
时间过了 走了 爱情面临选择
你冷了 倦了 我哭了
……
这首歌……
唐芋的记忆蓦地一滞,又碰触到一颗搁浅在时间长河里的“石头”。
高三上学期一个飘雪的冬夜,晚自习放学后,班里的同学陆续走了,只有唐芋还留在座位上和那道始终解不出来的数学题较劲。
心态逐渐崩塌,她气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这时,窗外传来一首好听的歌——
怎么了 你累了
说好的 幸福呢
我懂了 不说了
爱淡了 梦远了
我都还记得
你不等了 说好的幸福呢
我错了 泪干了 放手了 后悔了
只是回忆的音乐盒还旋转着
要怎么停呢
光线太暗了,树影重重,唐芋完全没有看到放歌的人。直到保安大叔敲了敲门,提醒她要关门了。
唐芋应了一声,与此同时,高大挺拔的男生从窗外一闪而过,歌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后来,这首歌召唤出了唐芋的追星灵魂,她在各种小店里到处搜罗周杰伦的海报贴在卧室,这首《说好的幸福呢》陪她度过了高考前无数个刷题的深夜,也成了早上叫她起床的闹铃。
路灯照出两个人并肩而行的影子,唐芋感觉自己再次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感擒住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
唐芋现在更确信了,她和姜叙的重逢不是偶然。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的穿越也是命运精心设计的一环。
所谓的摆烂抵抗,根本就是一场假象中的假象。
“别放了。”唐芋语调生硬地说,“关掉音乐。”
姜叙看了她一眼,暂停播放:“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
下一站公交车站已经很近了,姜叙停下脚步。
“唐芋。”他叫住她,郑重其事道,“白天的时候,我并不是要跟尹约告白,我以为电话亭里的人是你。”
唐芋垂着头,小声恳求:“别说了。”
雪花落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姜叙伸手轻轻帮她抚去:“做我女朋友吧。”
他的语气是那么温柔真挚。
“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唐芋后退一步,暗暗为自己鼓劲,“我不喜欢你。”为了显示自己的坚定,她重复强调,“我真的不喜欢你,但凡我对你有一点儿好感,就不可能拒绝。”
“那你为什么画我?”
“因为你是一个合适的模特。”
姜叙的目光仿佛瞬间沉入深海:“仅此而已?”
唐芋点头:“仅此而已。”
“好吧。”姜叙重新迈动步子,一张漫不经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唐芋跟在他身后,半晌才道:“今天的事儿因我而起,医药费我会想办法慢慢还给你。”
姜叙保持着平缓的步速,隔了一会儿,他淡淡应了句:“好,你还吧。”
姜叙没再联系过唐芋。
他们时不时会在学校碰面。
远远的,唐芋就会注意到身高腿长的姜叙,她的心紧张地缩成一团,但姜叙只是冲她微一点头,便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次次如此。
唐芋想起室友曾说过的话:从心里躲开一个人的表现,是面对面时的无视。
姜叙做到了。
很难描述她的心情,失落?还是解脱般地松一口气?
都不准确。
唐芋觉得她处于两者之间的缝隙中,有时低沉,有时坦然。
初雪日之后,尹约依靠自己的强大执行力,第二天就说服了他们班的班主任,紧接着迅速攒了个音乐剧小组。每天早出晚归,忙着和小组成员商讨剧本、写歌词、作曲,似乎完全将姜叙的告白抛诸脑后了。
所以,唐芋觉得,她大概是太闲了,才会频繁想起关于姜叙的各种细枝末节。
她必须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
毕竟,要想办法还钱。
唐芋研究了下学校附近的兼职,时间上怎么算都不太合适。
大一的课程原本就排得比较密集,并且还延续着晚自习的传统,她真正空闲的只有周末。
鉴于目前的“未来人”身份,唐芋不想与人建立太多的社会联系……
画画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是杂志插图的稿酬发放周期很长,她得攒到什么时候才能还完欠姜叙的钱。
她希望尽早还清。
这样就不会因为希冀着那个还钱的时刻而心慌意乱。
唐芋上网查找有没有需要墙绘类的工作,有是有,但都是大型墙绘。例如正在兴建的游乐场和一些打算重新装修的民宿。
虽然没有创作大型墙绘的经验,但唐芋还是决定鼓起勇气试试。
她按照贴出的联系方式与对方取得了联络,在做完详尽的自我介绍之后,无一例外地被否了。
唐芋不属于美术系,墙绘作品目前只有姜叙发给她的那幅星空图。这些不足以让别人相信她有能力完成这份工作。
无奈之下,她打电话求助了周到。
听完唐芋的要求,他下意识地问:“你缺钱啊?”
“嗯。”唐芋很干脆地承认了。
那天在公交车上,大家目睹了姜叙为她大打出手的全过程,私下里或许已经达成共识,认定她和姜叙关系匪浅。
正好趁此机会澄清:“我得把医药费还给姜叙。”
“那你就每月分期付一点给他得了,何必还专门找份兼职。”周到倾情为她出主意,“反正他也不着急用钱。”
唐芋知道,姜叙的学费都是自己筹备的,俱乐部比赛他拿了一笔奖金,现在全部垫付到医药费上了。
她得尽快还给他。
“他的钱是他的。”唐芋恳求周到,“拜托学长帮我留意一下兼职招聘,只要是周末时间,我都可以。”
“既然你这么坚持……好吧。”周到答应了,“我帮你找找。”
周到挂断电话,望向桌对面的姜叙:“都听到了?”
姜叙放下啤酒罐,点头。
为了早点跟他划清界限,她可真没少费工夫。
“你要真缺生活费,我借你点,兼职不好做,又累又受欺负,人好歹一小姑娘,就算拒绝了你……”周到边撸串边教育姜叙,“你也别太不通人情。”
姜叙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我被拒绝了?”
“你英雄救美完,你俩的关系非但没有突飞猛进,还疏远了。而且要不是失恋,你能天天大晚上的喊我出来撸串喝酒?”周到端起啤酒罐碰了碰姜叙的,“哥们心里明镜儿似的。”
姜叙不说话了。
他倒是想找别人,但是——
陈儒?太磨叽。齐海?又呱噪。宿舍里的室友个个大情种,不到半夜不见人。
周到成了唯一可选的酒伴儿。
喝了酒,姜叙就不会在梦里梦到唐芋了。
“学长给你一个忠告。”周到伸出一根手指,“你呀,沉住气!这追女孩的事情,不能着急,你得循序渐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你得……”
姜叙向后使了个眼色。
周到扭头,正看到一个胖胖的女生怒视着他,他识相地结束了自己的夸夸而谈。
“你谈过几次?”姜叙正视他,问。
周到摸了摸后颈:“一次……也没有。”
“那你嘚啵嘚个屁!”姜叙敲敲他的手机屏幕,“告诉唐芋,她的工作,我帮她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