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姜叙一起坐进出租车后座,唐芋才有时间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说‘你我都是成年人’的时候。”副驾驶座位上的周到学着唐芋的语气抢答,“没想到啊唐芋,你还挺酷的。”
她看了看一旁噙着笑意的姜叙:“我以前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就这么弱鸡吗?”
“倒也谈不上弱鸡吧。”周到很坦诚,“就是感觉挺好欺负……”
姜叙打了个夸张的哈欠,语气慵懒地叫他:“周会长。”
周到被他这声毕恭毕敬的称呼搞得有点儿蒙:“啊?”
“歇会儿吧。”姜叙不疾不徐地说。
充分感受到了他的嫌弃,周到识相地住嘴,决定做一个懂得沉默隐身的优秀“电灯泡”,怎么说也是吃人嘴软呢。
姜叙将胳膊搭在唐芋肩上,低声道:“做得好,糖芋圆。”
犹如夸奖小朋友一般的宠溺态度,唐芋抵挡外界的铠甲全面瓦解,她顺势往他怀里缩了缩:“我也挺没底的。”
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她的反抗彻底失去民宿那个项目。
万一许宋一怒之下放弃与民宿合作,又或者对方不同意她作为墙绘师加入进来……这些都非常有可能。
唐芋垂眸:“毕竟我水平有限,又毫无知名度。客观来讲,的确很难得到别人的信任。”
姜叙静静地听着,忽然想起姜大成说的“SHOW”品牌拍摄地。
荒地,废墟,如果加上色彩明艳的撞色涂鸦,应该会更具街头感……
“你对墙面涂鸦感兴趣吗?”姜叙问她。
“当然。”自从看完姜叙参与的直播活动以后,唐芋就一直希望能有机会为他参与的品牌做涂鸦墙。
与姜叙有所联结的事件越多,唐芋才越有安全感。仿佛只要能够从方方面面牢固地与他绑定,就不必担心会突然从他的生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唐芋最近都在留意相关工作。
她投了不少作品在各个平台展示,但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履历,被品牌选中的几率很小。
姜叙淡淡地“嗯”了一声。
雨势渐小,唐芋按下车窗,街上的行人中已经有些穿了短袖。空气潮湿闷热,南方的夏来得早。
快一年了,她退出2022年的混沌生活,与整个世界背道而驰,只身回到十三年前的过去。
人的适应能力果然是无限的,一天一天,时间推着每个人向前。
哪怕无路可走,哪怕坠入深渊。
如今的境况,她不能想过去,不敢想未来,唐芋被迫专注于当下的每一个此刻。
窗玻璃上映出姜叙的影子,他正出神地望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唐芋浅浅笑了下,姜叙伸手将她拽回来,脑袋搁在她的头顶:“别动,”他含糊地说,“睡会儿。”
姜叙闭上眼睛,实际上毫无睡意。
刚刚对面车灯打亮的一瞬间,雨雾中,他突然有点看不清唐芋的轮廓了。
甚至连她回过头时的笑容里都隐含着离别的意味。
强烈的不安占据了他的思维。黑暗中,姜叙摸索着寻找到唐芋的手,紧紧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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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后,三个人一起回宿舍。
“你俩五一什么安排?”周到忽然转头问,“咱们协会再不组织点活动,可能下学期就被直接除名了。”
“我得看民宿那个项目能不能签下来。”唐芋算了算时间,“如果确定要我画底稿,恐怕整个假期都得搭进去了。”她问姜叙,“你呢?五一要拍摄吗?
“主要看你。”他抬了抬眼睫,“我不是已经被你预约了吗?”姜叙意有所指,“你那么了解我的行情。”
这话一出,唐芋脸都红了。
偏偏周到还特别没眼力见:“什么行情?”
唐芋咳了一声,别过脸去,逃避可耻但有用。
她发窘的样子十分可爱,姜叙故意打趣:“喂!”他推推唐芋,“问你呢?”
察觉到了他的别有用心,唐芋被激发了斗志,不卑不亢地回:“姜叙的行情……嗯,他说,他不白干。”
周到刚喝进嘴巴里的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唐芋急急地解释,“你别误会。”
周到依然笑个不停。
这两句话组合在一起的确很微妙。唐芋撑住额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越来越尴尬的局面,干脆随便找了个借口提前跟他们分开,一个人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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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叙的突然出现冲淡了许宋带来的不快,唐芋心情很好。她脚步轻快地穿过小广场,正准备步入宿舍大门,有人从旁边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来。
唐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顿住了脚步。
“真是你啊!”
对方操着一口乡音走近她,唐芋却没有感觉到半分亲切。
她警觉地往身后看了看,庆幸将姜叙落在了后面。
“不认识我了?”那人俯视她。
酒气熏天,唐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上次太紧张,她都没有认真去看他的脸,此刻才发现,姜叙与他父亲长得没有半点相似。
大概是长期酗酒的原因,他面色暗黄,呈现病态,相比较姜叙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的整张脸都太扁平。
唯一相像的点大概只有身高,唐芋目测他比姜叙还要高一些,但因为腰背佝偻,又太瘦,整个人仿佛一棵内里被掏空的残树,不堪一击。
“认识。”唐芋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担心姜叙看到他们,她引着他往操场走去,“到这边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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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夏天的气息更为浓厚。面对这样一个身材高大并且有暴力倾向的醉汉,唐芋心中竟然没有感到恐惧。
毕竟身在学校,到处都是同学,唐芋不信姜叙父亲敢对她怎样。
“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其实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姜叙不是说他走了吗?
“你和我儿子处对象呢?”他打量唐芋。
唐芋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胆子挺大啊,知道他有我这样的老子,还敢跟他好?”
“你是你,他是他。”
“哎哟!他没告诉你他妈是被我打跑的?”姜叙父亲得意地笑起来,“你就不怕我打你?”
熟悉的环境让唐芋放松了警惕,她心里认定与她对峙的这个人处于下风,故作镇定地回:“我上次就告诉过您了,打人是犯法的。再说,您有什么理由打我?”
“理由?”男人没好气地冷哼,他忽然靠近,一掌狠狠甩到唐芋脸上,“是你撺掇他跟我还手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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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叙回宿舍之后先给唐芋发了条短信,她没回复。
他去洗了个澡,出来第一时间拿起手机,见唐芋依旧没回,正想打个电话过去,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是姜大成打来的。
通知姜叙五一要去海边拍摄,让他不要安排其他活动。
姜大成刚从外面应酬完,喝了不少酒,话很多。
姜叙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时机打断他:“老板,SHOW品牌那个拍摄场地不是正在布置吗?”
“对啊!”姜大成接得很快,“你拍完他们的,隔天就得去海边。”
“能不能给他们推荐个画师去做墙面涂鸦?”
姜大成不愧为老板,敏锐度一绝:“怎么着?你想推荐唐老师去画画?”
“唐老师的实力你心知肚明,她肯去的话,那得算助攻。”
姜大成了然道:“行吧,我问问,不过成不成我可不敢跟你保证。”
“不成你告诉我,成了……”姜叙顿了顿,“你直接找唐芋,但别说我让推的。”
“事儿还挺多。”姜大成笑呵呵地,“君子有成人之美,谁让我是君子……”
“谢谢老板。”姜叙打断他的自吹自擂,“挂了。”
手机切到唐芋的短信对话框,还没回。
姜叙打过去,没人接。
睡了?
他打出两个字,发送。
刚约会回来的室友推门进来,冲大家嚷道:“刚才楼下来了辆警车你们看到没?”
“没。”其中一个问,“出啥事儿了?”
“我过来的时候都拉走了。”室友打着哈欠往洗手间走,“听说有个女生被一跑进学校的醉汉打了。”
姜叙心里一紧,他从上铺伸长手臂拽住室友:“你说谁被打了?”
“不知道是谁,反正是个女生。”
姜叙翻身从上铺跳下来,拉开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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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
他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姜叙几步迈下楼梯,走出宿舍,边跑边打电话给尹约。
“唐芋在不在宿舍?”他问。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焦急,尹约没有细问缘由,立刻从床上起身:“我去看看。”
两分钟的时间,姜叙从没有觉得如此漫长。
脚步声,敲门声。
门开——
尹约的声音传进听筒:“唐芋回来没?”
万籁俱寂中,她的室友应道:“好像还没有。”
姜叙的心脏漏了一拍,接着狂烈跳动,全身血液聚集,后背烧得火热,手指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
巨大的恐惧笼罩住他。
脚下虚浮,跑不动,甚至连走路都变得艰难。
姜叙扶住旁边的一棵树,缓了缓。胸腔似乎堵住了,他觉得憋闷无比。
他得去找唐芋。
得去救她。
她可能受伤了,或许还伤得很重。
他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不能慌,不能慌……
姜叙无措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抖着双手搜索负责学校区域的派出所。
结果却一次又一次地打错字。
“靠!”他咒骂着,眼眶忽然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