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搞不懂,姜叙为什么如此锲而不舍地探问她的事?
早知道这样,换个别的大学报考好了。
作为他割包皮的唯一知情人,他不应该像高中时代那样,尽可能与她划清界限吗?
还是说,他改变方案了?打算努力将她发展成自己人?
但实际上,对于自己反常的热切态度,姜叙也很苦恼。
他真没必要对唐芋那么在意。
她放弃复读,瘦成皮包骨头,满脸阴郁,疲惫不堪,维护“小眼镜儿”,招惹暴躁男跟他有什么关系?
反正又不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
但她到底为什么偏偏跑来这所学校?姜叙现在还能记起唐芋一再强调他们不可能进入同一所大学时的坚决。
究竟是什么促使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是他吗?
可是既然选择了为什么又表现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好像后悔了似的……弄得他莫名感到不安。
姜叙心中是有期待的。
但他的期待又站不住脚。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解出了一道题,明知道可能会错还是忍不住翻到最后一页核对答案。
而且,他变得越来越迫切。
接下来的每次偶然照面——操场上、校道上、食堂里、超市里……姜叙都会直白地递上自己的目光,以一种“你被我盯上了”的姿态无声给予唐芋压力。
唐芋对此始终保持冷处理,大学对于姜叙来说显然更吃得开。
他收获了颇多女生的青睐,又得到了更多滑滑板的自由时间,再加上姜叙喜爱户外运动,南方山林遍布,等着他去探险。
值得他付出精力的事情那么多,他很快就会对她失去探究的兴趣。
不过,唐芋有一点又失算了。
姜叙对她表现出的过分关注,连带着引起了别人对她的关注。
中午,唐芋独自坐在食堂的角落吃饭,有人携带着好闻的香水味坐到了她对面。
抬眼,唐芋看到了那个此前在操场上跟姜叙要电话号码的女生。
“你是唐芋?”女生颇具风情地冲她伸出一只手,“尹约,音乐系的,幸会。”
出于礼貌,唐芋放下鸡腿,油手回握对方。
尹约看了看手背沾染的油渍,忍着嫌恶掏出湿纸巾擦手。
唐芋暗暗抿起嘴角,最后一口米饭下肚,她正准备走人,被尹约叫住:“我有话跟你说。”
“说。”
“你和姜叙是校友?”
“你和他不也是校友吗?”
尹约“噎”了一下,解释:“我是说之前,你们不是高中校友吗?”
“嗯。”唐芋补了一句,“但是不熟。”
“真的?”尹约撇撇嘴,“不熟他老盯着你看?”
唐芋笑了,她倒挺喜欢这姑娘不扭捏的耿直劲儿:“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尹约打量着唐芋:“我要知道还来问你?”
“你要搞清楚的不应该是他为什么盯着我,而是怎么让他盯着你。”
尹约眼睛一亮:“有道理哎!”她凑近唐芋,“快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让他盯着我?”
“很简单。”唐芋神秘地压低声音,“激起他的好奇心。”她想趁机把姜叙的注意力转移到尹约身上。
尹约像是收获了什么武林秘籍一般,对唐芋谢了半天,高高兴兴走了。
但愿她真的领会了精髓,唐芋不太确定地想。
下午,突降大雨,军训临时取消。室友们买了零食一起窝在宿舍里追剧,唐芋本打算睡个长长的午觉,但吵嚷声让她毫无困意,便发短信向周到追问此前找他打听的美术用品店面地址。
周到很快回复了她,说他早就打听好了,但是那家店的位置有点儿偏僻,他这两天课很多,本打算明天晚上陪她去买的,问唐芋愿不愿意再等等。
不用了学长,你把地址发我吧,我早去早回。
收到唐芋的消息,周到没再坚持,将地址发给了她,嘱咐她最好找个同学一起去。
唐芋上网搜了下,店面离学校不算太远,但因为坐落在一条老巷子里,路程确实有些绕。而且没有公交车到达,只能步行。
雨势小了些,唐芋撑伞徜徉在陌生的街道上。
入学后,她还从没去周边转过。
这是一座漂亮的南方小城,举目望去,高大的法国梧桐肆意伸展着枝叶,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植物茂盛的小公园,雨水滋养着生机勃勃的绿色,如果不是深知未来有多糟糕,唐芋甚至也要产生遐想了。
像勇敢追求姜叙的尹约那般,对待生活怀有着取之不尽的激情。
常常听到有人感慨:如果能够回到过去,要如何改变自己、改变命运。但作为这件事的亲历者,唐芋真希望有机会告诉那些人,你根本无法在过去改变什么,因为过去终究会过去,而未来永远不尽如人意。
谁能始终保持热情去追逐、跨越一个个糟糕的节点?
会倦的。
生活根本不会因为重来几次而变得惹人喜爱,相反,看透它的隐形规律之后,只会让人更加扫兴。
唐芋以前听到过一种说法,说每个人的人生剧本都是自己在生命初始千挑万选的,唐芋不信她的眼光竟然差到了这种地步。
又或者,她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样出人意料的结局让她甘愿经受一切,为自己选定了这个奇烂无比的剧本。
这几乎算是唐芋活下去的动力,她忍耐一切只为看看人生的终点会落到哪里。
根据地图的指引,唐芋七拐八拐,总算来到了那家名叫“来”的美术用品店。
十分古旧的店面,看起来应该经营了很多年了。唐芋掀开已经变色的门帘,踏入店内。
扑面而来的是纸张特有的香气,店内空间比想象中要大,画材齐全,但是摆放得非常杂乱。店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打瞌睡。
唐芋没有吵醒老人家,绕着货架转了一圈,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丙烯颜料。她正准备去找店主问一问,突然被身后的时钟滴答声吸引住了。
她回过头,看到了一间暗房。
门没有关,越靠近,钟表摆动的声音越响亮。
唐芋几乎是受意识驱使走了进去。
她被墙上各式各样的时钟惊住了。
时钟之下是围成一圈的矮桌,上面摆满了一个小男孩从小到大的照片。
不,不对。
是裁切成不同尺寸,用相框装裱的肖像画。
钟表设定的时间不同,滴答声交错进行,房间里一片昏暗,小窗外,雨滴激烈地砸落。
氛围神秘而诡异。
忽然之间,唐芋感到后脖颈掠过一阵凉风,她猛地回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店主吓了一跳。
老人家目光严厉地望着她:“买东西啊?”
他的声音比外表年轻有力许多。
“对。”
唐芋退出暗房,老人家随手将门关严。
他佝偻着腰背从一堆杂物中找到丙烯颜料,拿到柜台,唐芋又抱来一些形状不一的画笔和调色工具,准备结账时店主问她是不是打算画墙绘。
“是的。”唐芋审视着店主的脸庞,他的样貌并不算老,至少比他衰弱的身体看起来年轻多了。
“那我送你一个颜料桶吧。”他将杂物一股脑地丢进桶里,递给唐芋。只收了一个相当优惠的总额。
“谢谢。”唐芋犹豫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些肖像,是您画的吗?”
店主又坐回那张椅子里,闭目不语。
就在唐芋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时,老人缓缓开口了:“是画的我儿子。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就三十三岁了。”
唐芋不好意思地致歉,老人家闭着眼睛冲她挥了挥手。
雨比刚刚又大了一些,唐芋踩着水洼绕了几条小巷,终于拐入宽阔的马路。
或许是天气原因,附近的幼儿园提前放学了,孩子们穿着颜色艳丽的卡通雨衣,从马路的另一端朝唐芋走过来。
她贪婪地望着他们天真可爱的笑容,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鼻子酸了。
唐芋想起那个阴云密布的雨天,郑冬确诊为DMD罕见基因病,她和郑秩在卧室里争吵,儿子换上了雨衣雨鞋,敲门叫她一起去楼下踩水。
唐芋没好气地拒绝了他。
郑秩摔门离去后,唐芋去到郑冬的卧室,这才发现小朋友穿着雨衣趴在床上睡着了。眼睫毛湿湿的,像是偷偷哭过。
真后悔那时候没答应他。
有个调皮的小男孩横冲直撞地穿过马路,脚下一滑,摔在了唐芋脚边。
她赶紧抱起他,膝盖摔破了,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哭不哭。”唐芋蹲下,轻柔地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发,帮他吹伤口、擦眼泪,直到小男孩的奶奶赶过来将他领走,唐芋的目光还追随着他们。
这一幕落入姜叙眼中。
二十分钟前,他接到了周到的电话,说不放心唐芋一个人去偏僻小店买东西,怕她迷路,让他陪着一块去。
姜叙没打通唐芋的手机,踩着滑板按照地址找了过来。
此时此刻,他竟诡异地在唐芋身上看到了一丝……母性?
这也不是毫无根据。
为小眼镜儿出头,安抚摔倒的小朋友,此前她还表现出了对他腿伤的过分在意……
姜叙突然悟了:唐芋总爱关注弱势群体。
望着沁出血迹的掌心,姜叙顿时有了主意。
因为太着急,他刚刚没掌握好速度,在校门口摔了一跤,擦破了手掌。
摔得真是时候。
姜叙坏笑着走过去,没等唐芋开口,便将手心摊开至她眼下,甚至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