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有点儿哭笑不得。
姜叙继续道:“我是接到学长的电话,怕你迷路特意出来找你的。”他的神情越发严肃,“而且,滑板轻易不能碰水,板面会失去弹性,轴承会生锈,雨天打滑更容易摔跤。我要不是着急你的安全,我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所以这事儿,你负全责。”
唐芋有种被讹上的感觉,她把伞赶紧往姜叙身边挪了挪,垂眸查看他的伤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不怕疼吗?”
姜叙耸耸肩:“不是你让我怕的吗?”他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故意学着她的语气,“下雨天,伤口沾水容易感染。”
唐芋无语了。
她知道自己被姜叙拿捏住了,但又没办法真的对他沁着血的手掌视而不见。
“跟我来。”唐芋艰难地为姜叙撑着伞,忍不住数落道,“下雨天出门为什么不带把伞?”
“麻烦。”
姜叙信步走着,丝毫没有照顾唐芋的身高,任她踮起脚尖将手臂拉得老长,他一手拎着板子,始终保持着挺拔的身姿。
几米之后,唐芋的胳膊就麻了,她一记眼神杀丢过去,姜叙故意晃了晃受伤的手掌。唐芋只得绕到他的另一边,想换只胳膊承重。
一阵风吹来,没有抓稳的伞柄倾斜起来,唐芋太瘦,整个身子都被带歪了,姜叙错了错身,她刚好斜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姜叙握住她的手,将伞扶正。
唐芋赶紧站直,一掌拍开姜叙的手,嘴里嘟囔了句:“小屁孩儿。”
姜叙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唐芋指指前面的药店,“我去买药,你在门口等一下吧。”
隔着玻璃门,姜叙审视着在药品货架间穿梭的唐芋,她瘦了太多,T恤穿在身上晃晃荡荡,一张脸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只有那头乌黑的长发,吸足所有营养一般,柔顺莹亮。
雨水打湿了发丝,她顺手将长发拨到一边,露出雪白的脖颈,姜叙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帮她把头发拨回来。
唐芋结完账,转身走出来。
药店屋檐下,她用碘伏轻轻为他擦拭伤口,贴好创可贴。
姜叙又获得了一个这样的视角。
从小到大,拜父亲所赐,他身上总是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开始也是疼的,后来就习惯了。
大部分时候姜叙都不管,任由它们接触风雨,有时很快就会结痂,也曾发生溃烂,肿成一个难看的硬结,伤口仿佛张着化脓的嘴巴,无声宣泄着悲苦。
严重感染引起的发烧姜叙也经历过,他晕晕乎乎地飘进药房,买了消炎药膏准备擦拭,但是伤口在后背,他看不到,也够不着。
最后他想了一个办法,将药膏厚敷在衣服上,穿着躺了一夜。结果脓血粘住了布料,他没注意,换衣服时猛地一拽,带下一块皮肉,伤口变得更严重了。
现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形状古怪的伤疤。
母亲离开之后的十几年里,姜叙就是这样笨拙地照顾着自己的。他不知道怎么对自己温柔,因为没人对他温柔过。
“好了。”唐芋站直,抬头迎上姜叙复杂的目光,“你眼眶怎么红了?”她惊问道,“没有那么疼吧?”
姜叙别过脸去,语气不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雨停了,两人并肩走进校园。
虽然才开学没几天,但校道上已经不少相伴而行的情侣,他们紧紧依偎着彼此,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雨后闷热难耐的天气。
缭绕的浓雾中,姜叙视野中的唐芋像被打了柔光镜,每路过一盏灯,他都会因突然看清她清秀的面容而悸动。
唐芋的漂亮是不明显的,但恰好被他发现了。
“你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唐芋突兀地问道。姜叙母亲因为忍受不了丈夫家暴偷偷逃跑的事情,在他们高中几乎人尽皆知。
姜叙怔了怔,才答:“五岁多吧。”
刚好和郑冬同岁。唐芋又问:“那之后你过得好吗?”
姜叙回想起锁在卧室里的母亲悲惨的哭号声,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捂住了耳朵。“至少比她在我身边的时候要好一些。”
对姜叙来说,看着母亲被打的恐惧比皮带落在自己身上的恐惧反而更难以忍受。
唐芋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如果郑冬也会像姜叙这样,怨恨她而不是想念她,她反而更放心一些。
如果不能履行母亲的责任,她也没资格继续享受孩子的依赖。
想到这里,她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也许这正是你妈妈希望的。”
姜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唐芋绽开一个神秘地微笑:“因为我也是妈妈。”
“嘁!”姜叙不置可否,“你确实成不了爸爸。”
姜叙将唐芋送到女生宿舍门口,把手里的颜料桶递还给她:“这么喜欢画画,你干吗不去美术系?学什么中文。”
唐芋不甘示弱地回怼:“你那么喜欢体育,为什么要学计算机?”
“好就业呗!”姜叙淡淡地表示,“我这种人,能活着就挺费劲的了,你还指望我追求什么?”
唐芋突然一阵心疼,然后又自嘲起来,她的境遇也没比姜叙好到哪里去。
正发着愣,姜叙突然伸手将她搁在肩上的长发拨到了脑后。
“你干吗?”唐芋惊问。
姜叙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嘴角缓缓浮现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丑。”
唐芋怒了:“丑不丑关你什么事儿?”
姜叙得意地转身,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一个女孩子大喊着唐芋的名字从他旁边狂奔过去。
唐芋望着扑进自己怀里的尹约,一时搞不清状况。
尹约比她高,姿态古怪地环绕着唐芋的腰,斜眼瞄了瞄正一脸吃惊望着她们的姜叙,偷偷乐了。她小声对唐芋说:“凑笑了凑效了!”
唐芋完全不明所以:“什么凑效了?”
“我的计谋。”尹约冲唐芋挑挑眉,“我想了很久才猛然想到,既然姜叙总爱盯着你,那我只要缠着你,分散他的目光不就行了嘛。”她胸有成竹道,“姜叙现在肯定很好奇我跟你的关系怎么这么好。”
唐芋望着已然远去,几乎不见人影的姜叙,干笑着问:“你确定?”
尹约有毒。
这是唐芋与她被迫有过几次接触之后得出的结论。
明明是她想缠着唐芋,但却强制唐芋配合她的各项日常活动。
她去琴房练琴,也要用尽浑身解数央求唐芋同往;她为了减肥在军训后还不要命地跑去操场跑步,也哭着喊着让唐芋陪她受罪;哪怕她去楼下超市买瓶洗发水,唐芋也难逃被她拖拽的魔掌。
怪只怪唐芋身板太弱,她根本无力反抗。
“你这样做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唐芋试着用理性说服她,“你今天纠缠了我一整天,根本没有碰到过姜叙。”
尹约点头:“对啊,我也正纳闷呢,怎么忽然碰不到他了呢?他对你的兴趣也太短暂了吧?”
唐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对我的兴趣还不如你对我的兴趣高,搞不好姜叙以为你爱上我了。”
“不会吧?”尹约慌了,“那我怎么办呀?要不你帮我打电话叫他出来,我跟他解释一下吧。”
说着风风火火就要往男生宿舍去。
“我真服了你了。”唐芋使出吃奶得劲儿才拉住她,“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冲动的人。”
“想得越多,阻碍越多。”
尹约倒是说了一句真理。她是个蛮惹人喜欢的女孩子,长得漂亮但丝毫不给人距离感,哪怕有时候故意摆摆架子,可因为摆得实在不够高明,所以不会令人反感,反而显得有点儿可爱。
她应该会给姜叙带去不少快乐。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明晚……”尹约故作妩媚地撩了撩耳边的卷发,“有人邀请我参加舞会。”
唐芋点头:“那我就当你不打算见姜叙了。”
“哎哎哎!”尹约一把扯住唐芋,“别啊,再重要的事儿也没有追求爱情重要啊,怎么着,你有内部消息?”
“晚上七点,你和我一起去个地方。”说完唐芋又嘱咐了她一句,“最好别穿短裙。”
尹约确实挺听话的,她没穿短裙,改穿了一条热裤。
唐芋打量着她那双格外惹眼的纤细长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要去的是户外,山上,你不想被蚊子咬成大花腿,就赶紧回去换衣服。”
尹约顿时眼睛一亮:“山上?那正好给姜叙一个脱下外套为我盖腿的机会。”她捂着嘴巴,笑得一脸娇俏,“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特别浪漫。”
“这种天谁会穿外套啊?”唐芋看了看时间,“你赶紧回去换一下,还来得及。”
“不换不换。”尹约率先朝前走去,“美就行了,蚊子算什么!”
两人一起出现在楼下的校道上,走在后面的姜叙忍不住抿起了嘴角。
T恤运动裤和露肩衬衫热裤的组合,对比很强烈。
瘦小的唐芋站在高挑的尹约身旁,就像个刚被家长接回家的小学生。
姜叙心中突然涌起几分怜爱。
“糖芋圆!”他不自觉地叫了一声。
唐芋回过头。
姜叙笑了,终于,在这个遥远的南方小城,只有他可以叫出这个可爱的昵称。
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