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许宋的那句话听起来意味深长，但唐芋还是说服自己，相信那仅仅只是出于他艺术专业的敏锐度。
“什么？”她佯装疑惑，“我不太明白。”
“你先看看这个。”许宋打开笔记本电脑桌面上的一个PPT，转向唐芋，“这是我和朋友合伙做的一个工作室，我们一共是五个人。我们做这个工作室吧，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盈利，就，大家各自发挥所长，一起创作更多元、更具影响力的作品。”
他滑动鼠标，下拉页面，“这些都是我们近两年做的一些项目。像这种咖啡馆、游乐场的室内墙绘、还有这个……”许宋指着一组色彩明艳的墙面涂鸦，“这是给潮品牌的街头文化活动做的，今天他们有场直播，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展厅里的所有隔板墙都是我们团队画的。”
啊……
居然这么巧。
刚刚姜叙进入活动展厅的时候，唐芋就被镜头里那些丰富的撞色涂鸦吸引住了目光。
难以置信，大神竟然就在她眼前。
“能看出来你确实很喜欢画画。”许宋靠回座位，“所以在想，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先磨练一下技巧。”
能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学习加实践的机会，唐芋简直等同于一头扎进了幸运之门。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得过于兴奋：“那就太好了。”
“不过……”许宋端起双臂，目光严厉地审视着唐芋，“你毕竟不是美术专业，也没有什么荣誉加身，所以作品暂时没办法给你署名。你只能先以助理的身份进来，做一些简单的辅助工作，报酬虽然很少……”他顿了顿，“但对你来说会是个很不错的学习机会，毕竟以你现在的水平，想要接到什么好项目基本不可能。”
许宋说着，又瞟了一眼唐芋的速写本，不屑的笑容从他嘴角一闪而过。
“我考虑一下吧。”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高涨的情绪，唐芋垂下眼睫，被人当面否定，自尊心还是挺受挫的。
两个人互换了联系方式，许宋说要赶去开一个项目会，便挺着急地走了。
这让唐芋觉得他好像是在百忙中抽空出来见的自己，万一最后推拒了他，她会很有心理压力。
“想那么多不累？”
唐芋一愣，抬头却见正跟自己通电话的人竟撑着伞出现在了她眼前。
雨夜昏暗，一身白衣的少年格外显眼。
“你怎么来了？”唐芋放下手机，从避雨的屋檐下跑进他的伞底，一瞬间，周遭便融进了姜叙特殊的气息，“不是还有晚宴吗？”
“结束了。”姜叙垂头盯着她，“倒是你。”他的语调不紧不慢，“九点多还在校外逗留的原因，是什么？”
“怎么？”唐芋歪着脑袋，故意问他，“你还要查岗啊？”
本以为姜叙会没好气地辩解，谁知他竟理所当然地——
“就查了，不行？”
唐芋笑着拉起他的一边胳膊搭到肩上，自然而然地往他身边贴了贴。
“干什么？”姜叙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把持住自己好吗！”
“警告无效。”唐芋喜欢这种被他罩住的感觉，很安全。
姜叙揽着她往前走，嘴角不自觉地提了起来：“糖芋圆，休想蒙混过关。”
“我没有啊。”唐芋温柔地应道。
许宋走之前留了几份项目资料给她。其中有一家儿童主题的小型民宿，店主想设计一些有故事感的童话墙绘，唐芋还挺感兴趣的。
许宋让她先出几份草图，他们看过之后再考虑用不用。
唐芋一直在美术用品店里构思，写写画画，完全忘记了时间，要不是美术用品店要结束营业了，她很可能还会待几个小时。
“那就试试。”姜叙鼓励她。
“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
风大了些，姜叙把伞往她的方向稍稍倾斜：“有顾虑？”
“嗯。”唐芋诚实地说：“怕做不好。”
姜叙怔了怔，笑了：“唐芋，你过去可不是这种怕怕吓吓的人，挺从容沉着、临危不乱的。”
“我吗？”唐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她对自己认知有误还是姜叙对她认知有误了。
姜叙笑而不语。
“那我过去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的人？”
“很……”姜叙拖长了尾音，故意卖关子，“厉害。”
唐芋回忆自己的高中时代，她没想起任何值得颂赞的事。“你确定？”
姜叙目光玩味，他确定。
他记得很清楚。
高三上学期，深秋的一个雨天，姜叙生日。
一众兄弟翘了晚自习在KTV组局为他庆生。
他也不知道是碳酸饮料喝顶了还是怎样，切蛋糕的时候脑子一抽就给唐芋留了一块。
高三学习任务重，晚自习结束后，她会留在教室再做半小时习题。
大概用脑多了也容易饿吧，姜叙放学从她们班路过时，好几次都看到唐芋一边啃面包一边唰唰做题。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好笑，因为嘴巴太小的缘故，两边脸颊总是撑得鼓鼓的，像只仓鼠。
很可爱。
可爱到让人想要给她买好吃的。
那时的姜叙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但他害怕吓到唐芋。而且，她那时候一门心思地学习，给人一种只要打扰她就很罪恶的感觉。
姜叙自认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他要不是定力够足，早在唐芋说真想分点运气给他的时候，就去招惹她了。
但那晚毕竟不同，那是他的生日。
请她吃蛋糕，对姜叙来说，就是一份礼物。
所以，他找服务员要了个打包盒，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蛋糕放进去，在兄弟们嗨得找不到北的时候，独自拎着出了门。
时间有点赶，姜叙没回学校。他就站在唐芋回家必经的那条路上等着。
雨下得不大，他也没拿伞，为了保护早上精心吹过的发型，他拉起背后的帽子罩在头顶。
那是条老街，路灯坏了好几盏，到处黑灯瞎火的。
姜叙没等太久，唐芋完全在他计算的时间内骑着自行车拐了进来。
她的生活干净规律得就如她这个人。
姜叙信步迎上去，刚想张口叫她，这才发现，蹲点的竟然不止他一个。
路面不宽，几个吊儿郎当的少年站成一排，拦住了唐芋的去路。
姜叙暗骂一句，将蛋糕放到一边，路边捡了几颗石子掂在手里，迈步向前。
在那帮家伙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唐芋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姜叙耳边。
“你们认识姜叙吗？”她扯扯身上的校服，故作镇定地大声嚷道，“一中的叙哥是我朋友，我是他的人。”
姜叙愣在远处。
那帮人显然也愣住了。
他们交头接耳了几句，竟然真的很给面子地走了。
姜叙手里那几颗石子没了用武之地，悉数落在地面上，没等他把帽子扯下来亮出身份，唐芋就一个急转，绕过他风一般地骑没影了。
望着那块被车胎碾得稀巴烂的蛋糕，姜叙挠了挠后颈，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后来，他每天晚自习结束后，也开始在学校逗留半小时。
强迫自己背书，做卷子。
尽管那条街的路灯已经修好了，尽管唐芋的父母开始轮番接她放学。
姜叙还是会在同一时间，远远地目送她走出那条街。
他不想仅仅成为唐芋用来抵挡恐惧的虚渺的幌子，他要做她实实在在的铠甲。
所以，唐芋永远都不会错信他。
-
“酒店同处一室那晚。”姜叙斜瞅着她，“是你先凑上来亲我的吧？”
……唐芋怎么也没想到，他认真思考了半天，要举得居然是这个例子？
“你这纯粹是硬靠，不算。”
姜叙脾气很好地顺着她：“行，不提酒店那次，摩天轮那次呢？”他低下头来，忽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要不我情景重现帮你回忆回忆？”
“别闹了。”唐芋笑着往他怀里躲了躲。
伞下是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温暖隐秘。
姜叙送她到女生宿舍门口，伸手从身后的双肩包里取出一个纸袋递上去。
唐芋扒开看了看，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面包。
足有十个以上。
“怎么买这么多？”
“你不是喜欢吃面包吗？不对……”姜叙欠欠地撇嘴，“你只是没福气吃蛋糕。”
唐芋还以为他这句话是指面包店里的蛋糕都卖光了，于是通情达理地摆摆手：“没关系，有面包吃就很好了。”
姜叙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懒得解释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漫长的路途也显得尤为短暂。唐芋现在才想起，她竟然忘了问姜叙：“今天参加活动开心吗？”她捧起他的手，诚恳致歉，“对不起，我刚刚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情了。”
“还行。”这已经是姜叙能给出的很正面的回应了。
高中时代，也有些自称星探的人找他要过联系方式，无一例外都被他拒了。
热衷自由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被镜头框住。
但真的体验一次以后，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当然也没到值得欢呼雀跃的地步。
既然他没有兴致多谈，唐芋也没再多问。她勾住姜叙的脖子，仰头道：“那等你确定自己不喜欢抛头露面的生活时，姐就帮你赎身。”
“信你……”姜叙顺势搂住了她的腰，他侧头，鼻尖蹭了蹭唐芋的耳垂，“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