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约筹备已久的音乐剧终于要演出了。
她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去做宣传，就只在礼堂门口放了一个海报架，海报是唐芋帮忙画的，晴空碧蓝如洗，一个小男孩坐在山顶看云，旁边蹲着小小的猫咪。
给人孤独又静好的观感。
音乐剧的名字直到昨夜才定下来，叫《云上的孩子》。
小众题材很难引起大家的关注，尹约早早就跟小组成员们做过心理建设，他们也已达成共识：哪怕只有一位观众，也会将这部音乐剧用心演完。
但没想到，她在后台化妆时，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实在忍不住偷偷扒开幕布瞅了瞅，顿时惊呆了。
除了她为宋小星、邓老师，还有美术用品店老板预留的空位以外，礼堂几乎已经坐满了。
尹约兴奋地跟组员们汇报了下这一惊人盛况，便走到窗边给唐芋打电话。
拨通了，但一直没人接，正要改发短信时，她瞥到了楼下几个熟悉的身影。
“特殊儿童主题音乐剧，欢迎来看。”唐芋将手中最后一张传单递给从礼堂门口路过的同学。
四下望了望，仍未看到姜叙的影子。
为了表达对尹约的支持，唐芋用她画得海报设计成传单，在校外印了五百张，联合发呆协会的成员一起分发，扩大音乐剧演出的知名度。
但是，姜叙本人没来。
他派了齐海过来帮忙，用一顿豪华大餐的代价。
很明显，他是在跟她闹别扭。
唐芋无奈地叹了口气，与姜叙划清界限，这件事对她而言同样不容易。鬼知道在刻意保持距离的时候，她已经有多少次不自觉地想起他。
想起有关他的分分秒秒。
记忆力真的很不懂事。
唐芋正发着愣，齐海凑了上来。
“你和我们叙叙又咋了？”
唐芋讪笑道：“我们俩本来也没什么啊。”
“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齐海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尖锐观点，并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为自己的战友涨涨士气，“你要真不喜欢姜叙，你就坚决点，把事儿都拎清；要真喜欢姜叙，你就麻溜的和人谈恋爱，别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人姜叙也不是非你不可，喜欢他的小姑娘一大把，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偏偏对你……”
接收到一道锋利的目光，齐海顿时住嘴，脑袋一偏，无语感叹：“那家伙真是没救了。”
唐芋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到了双手抄兜的姜叙。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漫不经心地绕过唐芋，走向齐海。
“几点开始？”姜叙明知故问。
“七点。”齐海狐疑地望着他，“你不是不来吗？”
“我说了吗？”他装傻。
“你可真行。”齐海指着他，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家怎么谈恋爱确实跟他没多大关系，“自个儿看着办吧，我去里面找座了。”
齐海一走，遮挡视线的“障碍”就不见了，唐芋再次落入姜叙的目光里，天气寒冷，她的脸和手指都冻得通红，他极力掩饰着内心涌动的情绪，转身去找周到搭话。
唐芋垂下脑袋。
心情很糟。
但其实，齐海说得没错，在感情关系里，最忌讳的就是态度反复。如果有人将她的种种行为拼接曝光在短视频网站上，唐芋已经能够想到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画面。
的确是她的问题。
一定要克制，在还没有错得更离谱之前，结束这一切。
唐芋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夺下陈儒手中的传单，不由分说道：“我去学校门口发，你到礼堂里看看尹约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完她就转身走了。
“哎？”陈儒无辜地抓了抓后脑勺。
“唐芋怎么走了？”一旁的周到问他。
“她要换个地方发。”陈儒解释道，可是……剩下的传单加起来还不足十张，有这必要吗？
姜叙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冷哼：逃吧，你总不可能逃到未来时空里去。
楼上窗边，尹约将唐芋和姜叙的别扭全都尽收眼底，这俩人是参加了什么“极限推拉”挑战吗？还暧昧上瘾了？
鉴于唐芋为她的音乐剧所做的一切努力，尹约的义气之心又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拉开窗户，招呼陈儒上来。
俩人在楼梯间再度合谋要如何增进唐芋和姜叙的关系。
“先想办法让他们坐在一起。”尹约拉过陈儒的手，在他手心里点点画画，“中间这一排是我给你们留的位置。宋小星、邓老师、美术用品店老板坐这儿，你、周到、齐海坐这边，你旁边最里面的俩位置就留给唐芋和姜叙。”
“最里面？”陈儒提出异议，“不太好往里进吧？万一唐芋是最后一个到的，她不愿意往里挤，在后面随便找地儿坐了怎么办？”
“所以才需要你助攻嘛！你得密切注意入口，看到唐芋就大声招呼她过来，别嫌丢脸，一定要喊到她过来为止。”
“可我还是觉得，把最外面两个位子留给他们比较好。”
尹约伸手点了点陈儒的眉心，急吼吼地冲他嚷道：“真是一颗死脑筋！里面那俩位置，靠墙，隐蔽，方便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懂吗？”
“不可告人？”陈儒一脸疑惑，看音乐剧还能做啥不可告人的事情……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看着，我给你示范一下。”尹约抓起陈儒的胳膊放到自己肩上，脑袋枕到他的胸口，“比如这样，还有……”她撩开碍事的戏服长裙，一条腿攀上陈儒的大腿，把他的手拿到腰间，顺势往他怀里一躺，“这样，还有……”她动作利索地起身，两只手攀到陈儒的脖子后面，仰起头……
两个人贴得很近，尹约望着陈儒震惊的表情，还有他那近在眼前的、堪比女孩子一般粉嫩的嘴唇，终于察觉到他们的举动有多……不对劲。
她急着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但裙摆上的蕾丝边偏偏缠在了陈儒的外套纽扣上，尹约难为情地拉扯着，结果越弄绕得越紧。
“别动。”陈儒轻轻推开她的手，仔细地一道线一道线地解开，“好了。”他温和地笑笑，白皙的脸颊因为害羞而泛出一丝红晕。
尹约怔怔地望着他，奇怪，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陈儒居然长了一张这么清秀斯文的脸……
十分符合颜控审美。
克制着拥抱“美”的冲动，她转身跑了。
《云上的孩子》音乐剧演出正式开始。
第一幕是故事的引子，尹约饰演的母亲侧坐在舞台上，她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摇晃着身体，缓缓唱出《摇篮曲》。
温柔的歌声萦绕在礼堂里，从渐强到渐弱，尹约按照排练多次的走位，一一在婴儿床、手推车、儿童餐椅，最后是一件悬挂的幼儿园校服前停留，借此表现婴儿长大的过程。
钢琴配乐戛然而止。
歌声也停了。
静静的礼堂里，尹约感情充沛地对着那件摇晃在半空中的白蓝色T恤说：“宝贝，叫妈妈。”
没有回应。
但她仍持续引导着：“宝贝，叫妈妈。”
声音从最初的饱含期待逐渐转化为祈求、强制、疼惜、沮丧、失望。忧伤的小提琴曲加入进来，将所有难以言表的情绪糅杂其中。
母亲留给观众的，始终是一个脆弱又坚强的背影。
第一幕结束，不少观众悄悄离场。
任何故事都有属于它的受众，当然也有不属于它的受众。这本来就是一个相互选择的过程。
唐芋扭头望向沉浸其中的宋小星，他完全被舞台上的“妈妈”吸引住了，而坐在她另一边的齐海，早已哈欠连连，偷偷玩起了手机。
至于姜叙，他坐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舞台上的灯光照不到他，唐芋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刚走进礼堂时，陈儒大力朝她挥手，唐芋已经明确他的意图。
感情上，她当然是想靠近姜叙的，但现在，理智已经占了上风。她停在宋小星身边，问他想不想跟姐姐一起坐。
宋小星点了头，于是所有人往里错位，她和姜叙隔开了。
但即便如此，她的目光还是会越过身边的人，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她的耳朵还是会下意识地捕捉他的声音。
他有时会抬起下巴，有时又靠回了椅背上，有时拧开矿泉水瓶猛灌几口水，但大部分时间，姜叙都看得很认真。
这是一个妈妈想尽一切办法唤醒自闭症儿子的温情故事。
整个剧情中，她一直在做各种努力和尝试，从未想过放弃。
是的，尹约修改了最初的设定。
孩子最终因为妈妈和朋友们扮演的各种小动物而逐渐打开了心灵，经过“汪汪”、“咩咩”、“喵喵”、“哞哞”……等各种动物叫声的学习之后，最后一幕的最后一个画面里，他开口叫了“妈妈”。
这个过于圆满又充满童话意味的结局尽管缺少现实逻辑，但还是打动了唐芋。
眼泪落下时，她甚至还浑然不觉。
直到一张纸巾递到手里，唐芋抬起头，忽然愣住了。
刚刚还坐在身边的齐海，怎么变成了……姜叙？
他的目光依然落在正在谢幕的舞台上，打定主意不看唐芋。
这个笨丫头难道不知道，她在光里，他在暗处。整个演出期间，她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他全部看在了眼里。
包括她所有的掩饰和欲言又止。
姜叙不禁又想起了图书馆自习室里，他坐在她的对面，绝佳视力帮助他读到了唐芋写在纸上的每个字——
好慌。
啊啊啊啊啊别盯着我了拜托！
根本遭不住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
要死啊这个眼神！
可是我真的……不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