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和唐芋一人牵着宋小星的一只手，莫名和谐又奇怪的三人组引起学校不少人侧目。
“这孩子也真是的，还非要你们俩一起送他回去。”一旁的邓老师无奈地笑笑，“不会耽误你们回学校吧？”
“没关系。”唐芋低头望着宋小星，今天他居然愿意主动与他们牵手，她觉得很高兴，“实在来不及待会儿打车就好。”说着她不自觉地瞥了姜叙一眼。
“我也没什么事。”姜叙出声应道。
“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难得小星愿意亲近别人。”
宋小星背着的小小双肩包上挂着唐芋之前送他的那个猫咪挂饰，对于学习接受这个世界，接受他们，他似乎也已经做出了莫大的努力。
唐芋转回目光时，不经意间和姜叙对视了几秒钟，她率先躲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宋小星聊天。
虽然很少得到回应，但起码能从他的表情中感受到他正在聆听。
“今天的音乐剧小星也很喜欢吧？尹约姐姐说改天会去福利院教大家唱里面的歌，你到时候也要认真学哦。”唐芋晃了晃宋小星的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天气冷了，你不可以一直待在室外看云朵，其实窗边也能看到的。也不可以独自上山，气温低的时候到处都会结冰，万一从山上摔下来，你知道会怎么样吗？”唐芋语气夸张地向他描述，“就像把大西瓜从楼上扔下来，摔得稀巴烂。”
虽然目光仍然游移不定，但他忽然接话：“小星不是大西瓜。”
唐芋、姜叙和邓老师惊讶地看看彼此，一起笑了。
“小星虽然不是大西瓜，但如果从山顶摔下来也会受伤的。”唐芋温柔地同他解释，“还有啊，姐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冬天的时候要把秋裤塞进袜子里，像这样……”说着，她弯腰，将宋小星露在外面的裤边折叠整齐，用袜筒套好。
“很快要放寒假了，姐姐要回……”唐芋把涌到嘴边的“家”字咽了回去，她硬着头皮换了个理由，“很快要期末考试了，所以姐姐有段时间不能去福利院看你了，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对不对？”
出乎意料地，宋小星点了点头。
唐芋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
这个笑容似乎点亮了出租车无法进入的这段路灯稀少的偏僻小巷。姜叙用余光捕捉到，然后将它郑重地放在了心里。
仿佛这样，儿时那些晚自习之后独自穿过寒夜的路途也能被照亮。
他怀揣着翻涌的情绪沉默地走在一旁，听邓老师形容唐芋，她的心实在柔软得过分。
姜叙回忆起音乐剧后面的布景，绿意盎然的树林里，形状不一的树肆意生长着，在唐芋的笔下，它们残缺得也很有底气。
她拥有抚慰瑕疵的力量。
这份力量从何而来，姜叙也未可知。
唐芋走在身边，他总会想起封闭在内心深处的童年，她逼他将那些东西从破损的记忆口袋里一片、一片的掏出来，正视它们。
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办到的事。
姜叙二十岁了，二十年来，他也只遇到了唐芋一个。
妥协吧，他告诉自己。没有选择的人只能妥协。
在福利院门口与宋小星和邓老师告别后，时间还不算太晚，两个人一起往公交车站走去。
转进繁华的主街，街道上还留有元旦的气氛，红灯笼摇曳在寒风中，商场橱窗里，许多品牌挂起了促销横幅，已经开始为春节预热了。
想到姜叙的父亲，唐芋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担忧。
“你爷爷奶奶住哪儿？”
姜叙明白唐芋的言外之意：“去世了。”他淡淡地补充，“很多年了，我从没有见过他们。”
“外公外婆呢？”
“我妈离开之后，怕我爸找麻烦，偷偷把父母一块接走了，不知道在哪儿。”
唐芋不满地呼出一口气，为什么不带着儿子一起离开？
但她在心里打抱不平的同时，突然想起了被她丢在2022年的郑冬。
唐芋苦涩地笑笑，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用担心我。”姜叙瞟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去钟上家过年。”
自从钟上去世，每年春节，姜叙都是在他家度过的。钟家缺个儿子，而他缺对父母，能勉强能凑个整。
唐芋再次被姜叙语气中的随意打败了，她不想看他故作坚强的样子。“你……”
但她刚一开口就被姜叙拦住了。
“别管我。”他停下脚步，口吻生硬地打断她，“既然你想划清界限，就别一直来动摇我。”
唐芋咬了咬嘴唇，终于点头：“我记住了。”
“或者……”姜叙抬眼望着她，眼神少了以往的虚张声势，展现出赤裸的脆弱，“我不再要求别的了，你就待在我身边，别逃跑，行不行？”
唐芋垂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她真想抱抱他，给他无人可依的人生一点点慰藉。
但她自始至终也无法伸出手。
她不能，不该是她。
“车来了。”姜叙示意她，“你先上，我等下一趟。”
唐芋没有拒绝。
目送她上车，车门关闭，驶离站台。
姜叙独自站在寒冬的夜里，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夹克。往年冬天，他从不耍帅，总是早早就穿上了羽绒服，身上暖和，才不会常常觉得自己可怜。
但是不久前的一天，他和齐海训练完经过商场，自橱窗里看到了这件黑色夹克外套。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你穿上肯定很帅。”齐海真诚表示，“迷倒唐老师不成问题。”
姜叙低头打量自己，忍不住自嘲，他居然会听信齐海的鬼话。
而且，今天也太冷了。
他又朝公交车离开的方向望了望，什么都看不见了。
和姜叙切断联系的日子尽管过得很慢，但依然一分一秒地向前走着。
备考的同时，大家每天都在忙着抢票，唐芋连着折腾了几天，终于买到一张硬卧。不知道姜叙打算哪天回去，他买到票了吗？
两个人已经达成“划清界限”的共识，所以连回家也没有提前通气。
寒假在即，周到攒了个饭局，当然，也不过是打着吃饭的名义开展协会活动而已。
“这学期马上要过完了，咱们协会成员也适当做个总结吧。”他将一盘肥牛下入火红的火锅里，充满期待地扫视桌前的每个人。
没人答话。
就连一向都是最快响应的陈儒也仿佛完全没听见似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尹约身上。
他们恋爱了。
虽然唐芋直到现在还有点儿不敢相信……毕竟毫无根据，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他们怎么就确定喜欢上彼此了？
提出这个疑惑的时候，尹约害羞地扭了扭身子，用对她而言极其不正常的语气说道：“说到这里，还得感谢你和姜叙呢。”
然后她叽里呱啦解释了一通，唐芋才听明白，原来是在暗中撮合她和姜叙的过程中，尹约先和陈儒看对眼了。
“你说这得是多么神奇的缘分啊！”尹约娇羞地感慨。
唐芋却有点儿笑不出来了，合着她和姜叙还没怎么的呢，倒先帮别人当了个月老？但她还是没忍住虚心求教：“你怎么就能相信这种感觉是爱情呢？”
尹约无奈且严肃地望着她：“唐芋，你对人生没有一点儿冒险精神吗？你知道人最难抵达的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唐芋倒真的产生了好奇。
“过去。”尹约跟她强调，“人永远无法回到过去，所以要尽力做想做的事，尽力爱想爱的人。”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呢？总之，我的目标是不留遗憾。”
这段话久久萦绕在唐芋耳边，以至于每次看到尹约，脑袋里都会轰然响起她说的那句：人永远无法回到过去。
可是，她就是这个小概率事件的亲历者。
遗憾？
唐芋甚至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的遗憾命名，因为对于未来的她和姜叙而言，他们不过是失去联络的陌路人。
思及此，唐芋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周到绝望地望着大家：“让你们总结点感悟这么困难的吗？”他伸手在尹约和陈儒中间敲了敲，“你俩能不能悠着点儿？恨不能全世界都看得出来你俩正在谈恋爱。”
“是吗？”尹约娇媚地往陈儒肩上靠了靠，“这么明显吗？”
周到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了看唐芋和姜叙，摇头叹息：“行吧，至少协会让你们收获了爱情。大家干一杯，祝福明天！”
一直闷头喝酒、未发一语的姜叙跟着所有人懒懒举起杯子，隔着错落的手臂间隙，唐芋才敢正视玻璃杯后面的他。
他们坐在彼此对面，但整个席间，姜叙完美躲开了她的所有目光。
或许以后能够一起相处的机会只剩协会活动了，唐芋脑袋一热，再次将酒杯倒满，颇豪迈地举起来：“很高兴遇见大家，很高兴能够加入发呆协会，未来的大学时光里，我们也要一起走下去！”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煽情，众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演过头了吗？唐芋尴尬地清清嗓子，正欲放下杯子，姜叙突然伸出手……
用他的杯子碰了碰她的。
很高兴遇见你，唐芋。
姜叙在心里道完这句话，举杯一饮而尽。
聚会还没结束，尹约和陈儒就跑去一边的影院看电影了。留下周到、姜叙和唐芋干干对坐。
仨人闷头吃了一会儿，实在吃不动了，准备结账时，周到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打开12306，进入订单界面：“差点儿忘了，怕你们买不到票，我找人帮忙抢票的时候顺便给你俩抢了两张坐票，得亏之前协会资料里录入了你们的身份证号。你们看看时间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就退了。”
姜叙象征性地瞟了一眼车票信息，当即应道：“谢了。”
唐芋犹豫了几秒钟，终究还是无法放弃和姜叙同乘火车的机会。
“太好了！”她后知后觉地表态，因为心虚，攥了一手心的汗，“正好我还没抢到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