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鹰俱乐部年前最后一次训练，姜叙在训练场地肆意滑了几圈，有几个滑杆的动作始终做得不够好。
姜大成路过时，正好看到他在和长杆较劲。“姜叙！”他招呼他，“过来歇会儿。”
姜叙下板，抹了把头上的汗，走出训练场地。
“什么时候回家？”姜大成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姜叙接过来喝了几口，才道：“周日。”
姜大成点点头：“你来咱们俱乐部还不到半年，就拿了两枚奖牌，飞鹰的知名度凭你一己之力提高了不少，所以我想……”
姜叙将目光转到姜大成的脸上，实在不明白老板这番突如其来的夸奖所为何由。
“这不马上过年了吗，俱乐部给每位学员准备了一份年礼，你呢，确实比其他学员贡献更多，理所应当得到更丰厚的报偿。而且我从齐海那听说，你的学费都是自己交的，我十分感同身受，想当年我上大学的时候，家里也是情况不太好，我一个人……”
姜大成情真意切地发了一通感慨，倒把姜叙的期待值整个拉满了，他不由得诚挚发问：“老板，你是打算给我发点儿奖金吗？”
姜大成愣了足有五秒钟，才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呃……我是觉得吧，钱这种东西呢，它不如机会珍贵。之后我们还有很多赛事，我会尽可能地给你提供机会，待会儿走得时候，除了俱乐部发的那箱干果，我个人再送你两盒好茶，你拎回去给父母尝尝。”
姜叙笑笑：“谢谢老板。茶就不用了，我家没人喝。”
“别呀……”姜大成突然觉得过意不去了，“我那还有一盒别人送的点心，你拿着，跟小唐老师一块分享，女生都爱吃那种甜甜的东西。”
是吗？
姜叙虽然对此存疑，但还是接受了姜大成的好意。
万一唐芋喜欢呢。
姜叙拎着东西回到休息室，齐海随后跟了进来。
见他正捣鼓手机办理退票手续，齐海惊讶地问：“你怎么把票退了？不回家了？”
“回。”姜叙淡淡地应声。
“那你为啥退票？”
“有个学长帮忙买了张坐票。”
系统最终确认是否要办理退票，就在姜叙打算按下“确定”时，齐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脑子被门挤了？十个小时的车程，好好的卧铺不坐，改成硬座？”
姜叙不置可否，寒假要放差不多一个月，能和唐芋相处的时间只剩火车上那点儿时间。
十个小时？
他恨不能再多出几个十小时。
推开齐海，姜叙自顾自地办完了退票：“你什么时候回家？”问完他才想起，“哦，对，你是本地的。那就春节愉快，开学再见。”
“我懂了。”齐海压根儿没接姜叙话茬儿，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姜叙居然将卧铺换成硬座的困惑上，灵光乍现，答案浮现在脑海。
是为了省钱吧。
他叹口气，表情突然变得很感伤：“姜叙，陈儒还我钱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张口。”
姜叙怔了怔，握拳捶向齐海的肩膀：“行，不跟你客气。”
“这就对喽！”情绪上头，齐海不禁眼含泪花，“咱兄弟谁跟谁。”
“今天宿舍轮我值日，哥们我正好觉得浑身疲惫，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好兄弟。”
直到走出去老远，姜叙还能听到齐海的愤怒鬼叫：“姜叙你丫也太会蹬鼻子上脸了！”
姜叙抿起嘴角笑了笑。
从小到大，他的朋友缘就蛮好的，虽然家庭背景一言难尽，但是因为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小弟”，所以冲淡了不少童年的凄惨色彩。
家里实在没饭吃的时候，大家轮番请他蹭吃，但姜叙去过几回就再也不想去了。
没吃过蛋糕的人不会渴望它的甜蜜。
一旦尝过，就不可控了。
人人家庭温馨，父母和善，他坐在别人家里，吃着一桌美味佳肴，越发觉得自己像只流浪狗。
会得到同情，但实在不讨喜。
所以，姜叙是一个不太留恋美好的人。成长为他竖起一层层防备，却没有给他安全感。
他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好。
唐芋是唯一的例外。
对唐芋，他有足够的信心。
因为无论她给予多少，姜叙都还得起。
可惜……
姜叙又想到了她在图书馆写下的那句话：可是我真的……不能喜欢他。
这份“可是”里到底包含着什么秘密，姜叙还没弄清楚。倘若有一天唐芋理由充分，他会放弃的。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放弃了。
五岁时，姜叙因为那句“妈妈跑了”害得母亲重陷水深火热的生活，他那时就已经感知到，他不可能在别人的痛苦中得到快乐。
所以他每天偷拿父亲一点钱，慢慢攒出了几百块。一天深夜，姜叙蹑手蹑脚来到客厅，将那些钱连同一张字条放进了妈妈的包里。
字条上是他跟幼儿园老师学了很久才学会的三个字：妈妈，跑。
第二天，妈妈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姜叙才明白，妈妈想要离开这个家是多么容易的事，她之所以咬牙坚持，仅仅是因为母亲的责任。所以在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她真的跑了。
从始至终，都不是母亲放弃了他，而是他主动放弃了母亲。
虽然父亲在他房间发现那些练习了很多遍的“妈妈，跑”之后将他狠狠揍了一顿，但姜叙觉得那是这辈子他挨得最不疼的一顿打。
甚至还觉得挺开心的。
所以，姜叙并不排斥放弃。
只要唐芋证明他退出对她更好，他会咽下所有情绪，闭上嘴巴转身离开。
嗯，他会的。
因为周到抢到的票比放假时间晚了两天，室友们都比唐芋走得早。尹约怕她一个人害怕，坚持抱着被子来陪睡。
唐芋原本还十分感动于她的体贴，为此买了一大堆零食作为回报。结果当晚，她在宿舍切身感受到了恋爱中的情侣有多疯狂这件事。
白天已经腻歪了一整天的尹约和陈儒，晚上还要煲三个小时以上的电话粥。
唐芋悟了，说什么怕她害怕，她根本就是来借地儿谈恋爱的。毕竟她们宿舍还住着其她室友，不好太放肆。
一开始，唐芋还抱着好奇的心态听了听他们的对话，她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有多少话题能聊那么久。
结果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他们讨论的全都是类似于“西瓜为什么是西瓜”这种毫无营养的话题，甚至有时候根本听不到任何语句，只有尹约“吃吃吃”的笑声。
唐芋又悟了，或许“喜欢”才是世上最高级的滤镜，它能指向性地将某人变成另一个人眼中完美无瑕的缪斯，做什么都魅力十足。
狗粮吃到失眠的唐芋，只能玩手机聊以慰藉空虚的内心。
她翻看相册，从中看到了之前姜叙在滑板公园的比赛视频。
点开，黑衣少年在小小的屏幕上“活”了起来。
唐芋打开速写本，记录下姜叙细微的表情变化。纸上显现出他的不同角度，都很迷人。
在尹约和陈儒上演情侣热恋戏码时，她就一遍又一遍地靠着姜叙那几条比赛视频挨过了几个孤单的漫漫长夜。
也算互不打扰。
直到回家前的那晚，尹约照例和陈儒视频通话。
聊着聊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尹约朝对铺的唐芋望过去，发现她正痴迷地望着手机，耳机插头从床上垂落，里面传出主持人对于滑板比赛的解说。
她越听越耳熟，很快想起这些声音出自于之前姜叙参加的那场滑板比赛。
视频还是尹约录的。
她狡黠地笑了笑，用极小的声音对陈儒说：“你现在别挂电话，赶紧去姜叙宿舍走一圈。”
陈儒问都没问，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贯彻了女朋友的要求。
他敲开姜叙的宿舍门。
姜叙正在收拾行李，回头瞅他一眼：“有事儿？”
“没事儿……”陈儒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尹约对他低语，“把手机递给姜叙。”
陈儒不明所以地照办。
姜叙接过手机，不耐烦地问视频对面的尹约：“怎么了？我忙着呢。”
“别摆臭脸了，我是来提供情报的。”尹约话音刚落，视频的画面翻转，框住了坐在床上的另外一个女生。
姜叙定睛看了看，唐芋？
她穿着鹅黄色的珊瑚绒睡衣，裹着被子，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素颜，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是姜叙从未见过的可爱模样。
她正投入地看着什么，嘴角浮现出愉悦的笑容。
姜叙仔细听了听视频里的声音，好像是他之前参加过的一场比赛。她虽然戴着耳机，但忘了将耳机接头插进手机里，因此轻易暴露了秘密。
扬了扬嘴角，姜叙突然大声叫她：“唐芋！”
被这突入起来的呼喊吓了一跳，唐芋扯下耳机，抬头竟看到姜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尹约的手机屏幕里。
“你……你你……你……”
姜叙接过她的话：“视频关了吧，你该睡了，明天还得赶火车。”
视频？姜叙怎么知道她在看视频？
唐芋垂眸看到没插插头的耳机，以及此刻自己出现在姜叙眼中的这副尊容，“嗷”一声钻进了被窝。
她愤怒捶床：交友不慎啊！
偷看视频被当场抓包，明天在火车上还怎么面对姜叙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