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芋心虚地下楼，抬头见姜叙拎着一个纸袋站在他常在的那棵树下。
看到她便迎了上来。
“这是解酒药，这是粥。”他扯开袋子，一一指给唐芋，“还有这个，蜂蜜柠檬水，药店医生说能帮助缓解胃部不适。”姜叙拧开，递到她嘴边，“先喝一点。”
“好。”唐芋接过来，顺从地灌了几口，确实舒服多了，但这会儿她根本没心思关心自己的胃，“我昨晚没……没发酒疯吧？”
“不记得了？”
唐芋尴尬地笑笑，她倒真希望自己干脆不记得。
“酒疯倒是没咋发。”姜叙伸手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就是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呵呵，是吗……”唐芋讪笑着解释，“我可能最近……压力有点大，总是会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姜叙点头。他昨晚已经旁敲侧击问过室友了，就唐芋这种行为，大概可以理解为恋爱引起的患得患失。
“因为太喜欢，又害怕失去才会这样。”室友高深莫测道，“告诉你朋友，得给女生安全感。”
姜叙摆出一副“我悟了”的表情，实则内心很茫然。
安全感？
“怎么给？”
“第一：让她确定男朋友对她的喜欢；第二，给她陪伴感，尤其是她有什么需要的时候，男朋友必须随时出现。”
“就这么简单？”
室友意味深长地点头：“听起来简单，实际上要做到并不容易。”
姜叙不信这个邪，他觉得这比那个什么“男友力”好表现多了。
“我上午要去俱乐部训练，下午有几个新人来面试，我和齐海会一起见见，然后大概要当场分配一下助教的工作，所以全部结束至少得五点以后了。我定了晚上七点的电影票，到时候提前来接你。”他算了算时间，“恐怕来不及一起吃晚饭，你和尹约陈儒他们先把饭吃了……”
唐芋一夜宿醉，脑袋还是蒙的：“等会儿……”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姜叙，“你不会是在跟我汇报工作吧？”
姜叙耸耸肩：“不然呢？”
唐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了：“你不用这样。”她伸手拍了拍姜叙，模样娇羞又好笑，“哎呀真不用这样，我对男朋友要求很少的……”
“那就提高你的要求。”姜叙打断她，“走了。”
唐芋站在原处，花痴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她的男朋友……
帅炸了！
恋爱真美好，唐芋又积满了勇气值，来对付那个不断跳出来搅乱她思绪的三十三岁的自己。
“走开走开。”她喃喃道，仿佛挥开一片落叶般，轻松赶走了醉酒时的脆弱。
吃完解酒药，唐芋原打算再睡个回笼觉的，但躺下之后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她想起昨晚跟尹约说得一些话。
要像创作一幅画一样创作她和姜叙的爱情。
虽然无法确定这幅画最终呈现出的样子，但是，她可以保证画下的每一笔都没有违背内心。
并且，竭尽全力了。
唐芋起身，迅速洗漱，换衣服，精神饱满地跑去图书馆自习。
她和姜叙约定要一起变好的。
唐芋打算多画一些作品放到网络平台上展示，为自己积累更多墙绘工作的机会。不过她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画画全凭一腔热爱和并不出众的天赋，不如趁机多读读相关书籍，补充短板，重新构建一下缺失的基础理论知识。
她从书架上挑选了一摞绘画书籍，抱到长桌前，大致翻看一遍做了初步筛选，挑出适合并感兴趣的五本，开始一点点精读。
窗外，日光渐渐推移，唐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书本中，身边的同学换了一个又一个，她手边的笔记本写满了一页又一页。
此刻，唐芋才终于找回了十九岁的状态。
她差点儿忘了自己是一个多么擅长学习的人。
当然，在最初来到这所大学的时候，唐芋忘记的不仅只有这一点。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突然剧变的生活，以及她十九岁的身体和三十三岁的灵魂。
人只有拥有心神合一的宁静才能获得幸福感，情绪越嘶吼，思维越喧嚣，就越颓丧。相比歇斯底里，颓丧看起来似乎是一种较为温和的表达方式。
但实际上，唐芋更愿意把它理解为身体内部的爆破。
如果不是遇到姜叙，她大概还躺在宿舍那张窄小的床上，等待浓浓硝烟在身体里四处流窜，直到将她从里到外吞噬干净。
但一个人只能成为改变另一个人的助力，她得自救。
所以，唐芋觉得，除了姜叙，她还要感谢鼓起勇气抓住姜叙那只手的自己。
她没有持续摆烂，她仍然记得在得到之后也要给予，她去爱了，她交付了真心，她重新怀揣梦想，并且开始为之做出种种努力。
生活就这样从没有出口的无边黑暗中靠着蛮力冲撞了出来，尽管造成了一些破坏，一些损毁，但唐芋有信心重建它们。
在停笔时，她很愉快地发现，那个无时无刻不在困扰自己的三十三岁的灵魂好像淡化了。或许某天，当十九岁的唐芋精神力足够强大时，她就能够覆盖所有。
凌乱的过去，糟糕的未来，这些都将消失。
替代它们的是从时间的缝隙里重新长出来的人生之树。
唐芋再也不会害怕十九岁的她被连根拔除，她将为自己的存在而负责，由她作为支点，重新伸展枝桠，连接不同的人和感情，真正地获得新生。
抱着借来的一摞图书离开自习室时，唐芋变得信心十足。
走进影院播放厅，坐到尹约和陈儒后排相邻的座位上，唐芋顿时明白了姜叙为什么要安排他们四个人一起看电影。
尹约和陈儒是情侣，不可能将他们的座位分开，那么她和姜叙也就自然而然能够坐在一起了。
电影开场，灯光熄灭的一瞬间，唐芋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她扭头看了姜叙一眼，他也回视过来，嘴角微微扬起：“让你来看电影呢，看我干吗？”
“电影没你好看。”唐芋用口型对他说。
姜叙凑到唐芋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拂，很痒，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禁止乱撩。”姜叙使劲捏了下唐芋的手，以示惩罚。
不过唐芋说的是实话，那场电影的确口碑一般，但她四下望去，大概明白即使片子不够好，也不影响客流量的原因了。
情侣们需要这样的场合。
安静、昏暗、但又拥有身处人群中的安全感。
很容易就能卸下防备，也很容易激发出亲昵举动。尹约和陈儒的脑袋早已靠在了一起。陈儒用一只手揽着尹约，手指不时在她肩上摩挲几下。
唐芋几乎难以想象，几个月前，这还是个腼腆到在选择餐馆时都会小心翼翼、犹豫不决的男生。她还记得，陈儒讲起的那些童年经历，他为了拥有朋友，逐渐习惯了被别人利用、占便宜、欺负和侮辱。
但他的自卑怯懦和委曲求全正好迎合了尹约的自信洒脱和强势彪悍。
他们互补得刚刚好。
好的爱情不仅能够带来飞跃式的成长，还可以为人生提供源源不断的养料。
当你深陷黑暗，质疑整个世界时，想到那个带给你美好的人和你共同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莫大的安慰。
他什么都不用做，你们甚至遥隔天涯，但仍能共此时。
这是唐芋为她和姜叙的关系找到的最理想状态。
他们彼此独立，可以有不同的选择，甚至被命运的推手挥聚又离散，但他们总能够依靠在彼此心中筑建的完整且不可摧毁的精神房间里，时时重逢。
是的，她不希望被忘掉。
她不是为了成为一个被姜叙忘掉的人而勇敢迈出这一步的。
她做的每件事，爱过他的每分每秒，她都会铭记心间，或许时空可以操控她的意识，操控她的去向，让她的生活陷入泥沼。
但是，唐芋还是明确了另一件事。
她喜欢姜叙这件事是可以跨越时空的。
从电影院回到宿舍后，唐芋外套都没脱，便从上锁的行李箱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包装袋。
她拎着它出门，下楼，一路走得飞快。
寒假结束，回到学校的那天晚上，她打开行李箱，看到袋子里的裙子时整个人都吓傻了。
袋子里有张便笺纸，上面留有母亲的笔迹：和你爸逛街时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一个惊喜。
那一刻，唐芋回想起了在医院天台上坠落的刹那。
群星在她的目光里闪烁，闪烁……
骤然熄灭。
明明她已经强行要求姜叙退掉的裙子，竟然又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以为这是一种预兆，无法逃脱命运之手的预兆。
心中压抑的恐惧和不安才会在那个醉酒的深夜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但现在，她不怕了。
唐芋将纸袋留在了宿舍楼门前的垃圾箱前。她也想过送人，但最终还是决定把选择权交付出去。
她不决定“裙子”的命运，她只决定自己的命运。
回宿舍的路上，唐芋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姜叙。
“你确定是我吗？”她学着他的语气，“姜叙，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