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码头风云
洪荣狄(新加坡)、 小吉祥天2023-06-20 20:007,881

一九二八年六月,星州某港口。

南太平洋上风平浪静,晴空万里。

一艘从广州出发的客轮即将靠岸星洲,此刻,甲板上人头攒动,中间有身着唐装的中国男人,有金发碧眼的欧洲绅士,也有身穿水手制服的印度船员……少顷,不远处码头上空的英国“米”字旗已依稀可见。人群开始欢呼雀跃,连日来的颠簸劳顿终于要画上句号了,他们不停地向岸上的人招着手,喊着名字,甚至还有人唱起了来自遥远大上海的流行歌曲。

等到头等舱、普通舱的客人依次上岸后,一群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才从最底层的船舱钻了出来,她们是从广州三水来的打工女仔。虽然身上的粗衣已经被下等舱的煤污点缀,但她们个个身形干练,精神劲十足,显然都是出身贫苦的农家女。眼前,椰影婆娑,沙鸥点点,面对这片即将踏上的土地,女孩们的脸上或欣喜好奇,或忐忑不安,一切都是未知的。

冲在最前面的女仔面容姣好,名叫欧阳天晴,她性格果敢,好打抱不平,旅途两天相处下来,姑娘们都把她当作了可以依赖的小领袖,凡事张口闭口都会念叨着天晴。虽然欧阳天晴也是第一次踏上星洲这片陌生的土地,但她打小就是男仔性格,勇字当头,天不怕地不怕,临行前还跟阿爹拍过胸脯保证,挣不到钱就不回去了。

天晴出生的那一天,大雨倾盆,家乡村口的九曲河决了堤,算命先生说她命中带水,会背井离乡,一生漂泊。临别前,姨母也在天晴耳边叮嘱道,女人生来就是一朵花,风一吹落到水里面,落花逐水流,流到哪里,都是一辈子。登上船的那一刻起,天晴就告诉自己:欧阳天晴,你一定要对得起这张船票,你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姐妹们,快看,红头巾!”美花的大嗓门打断了天晴的思绪,顺着美花的目光,她看见一个红头巾打扮的中年女子快步走来,正是前来迎接她们的玲姐。

“呀,一定是来接我们的。”靠在天晴另一侧的小翠欣喜叫道,她身材娇小,与美花的高大利落形成鲜明对比。那玲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身材中等,面色和善,一身朴素蓝衣干净整洁,头上戴着醒目的红头巾。看见众人走来,玲姐笑盈盈地迎上前:“是从三水来的吧?”

“是啊,是啊!”众姐妹异口同声地抢着答道。

“我叫阿玲。”玲姐话音刚落,就听天晴喊道:“玲姐好!”态度不卑不亢,声音爽朗,与众姐妹截然不同。

“哟,你叫什么名字?”

“欧阳天晴。”

玲姐略带欣赏地点了点头:“天晴叫得对,年轻的姐妹们都叫我玲姐。”

众女见状,这才醒过神来,分别叫着玲姐好。

小翠也不甘示弱,赶忙挤上前来奉承道:“玲姐就是我们的大家姐吧?您在老家可是大名鼎鼎啊!”

“姐妹们别乱叫,我们的大家姐是七姑娘,待会儿你们就见到了,走吧。” 玲姐谦逊笑道,说话间已帮着拿起行李,众人跟着玲姐向码头外走去。

十几个女仔虽穿着朴素,但行动麻利,充满了朝气,在繁华嘈杂的码头上形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

与此同时,大船上一身洋装、头戴一顶白色小毡帽的白薇并未急着下船,她优雅地举着一架精致的小相机,随着取景框里天晴等人的走动而变换着姿势,独留行李箱在一旁。一个身着西装的青年从白薇身边经过,因觉得过道有些狭窄,便提醒身后帮自己提大箱子的印度船员:“小心点!”

岂料话音还未落地,大箱子已经撞上了白薇。

“咔嚓”一声,好不容易构思的照片毁了,白薇不由得怒目回头。

西装青年见状,忙赔礼:“抱歉,浪费了您的胶卷,刚好我的行李箱里也有,我赔给您一卷吧。”说完,青年就准备打开箱子。

“不用了,也怪我,挡路了。”白薇显然不愿多搭理,朝船舷方向走去,重新取景。

青年瞪了一眼身后笨拙的船员,提起行李继续向前走。

白薇想要再寻天晴等人,却发现早已没了踪影,只能遗憾地用取景器在码头上继续搜寻着。取景器中,只见另一条下船的通道里,两个男人正胁迫一个满身油渍的女子向角落走去。一个老船员模样的人跟在后面,显然三人是一伙的。被胁迫的女子脸上满是油污,除了眼睛明亮,根本看不清长相,她抱着身体,显然很害怕,不停地回身求救。

白薇心头一震,只觉蹊跷,急忙放下相机,提起箱子向船下跑去,打算一探究竟。

只见被胁迫的女子正被撕扯着朝码头前方拖去,那女子虽着粗布大褂,却无补丁,不过拖拽时被蹭了不少船上的机油。

负责押送的老船员和两个打手,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两个打手,极为野蛮地将女子拽下码头,押到了沙滩上。为首者相貌不凡,正是龙王帮马仔邝海生,身旁还有两个人杵在那儿,明显是在等着接收女子。

邝海生是星洲本地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头戴一顶巴拿马草帽,鼻梁上顶着个破墨镜,穿着一件晒得发白的香云纱外套,露出的双臂肌肉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结实。

邝海生上下打量着,手也不老实,伸手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叫什么名呀?”

女子蜷着身子,口里呜呜呀呀,着实听不清楚。

“不懂讲话?”邝海生不由得弯下腰,歪头仔细瞅了瞅女子,又转头瞧向老船员:“是个哑巴?”

老船员思索半晌,答道:“好像是,抓到半天了,没听她讲过话。”

“哑巴你过番来做什么?还不买船票?现在怎么办呢?”

女子努力眨眼示好,邝海生却不吃这一套,语气也强硬了起来:“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啊?告诉你吧,像你这样的必须扔进海里喂鱼!这是规矩,海哥我,就是干这个的!阿九,捆结实点,嘴巴就不用塞了,反正是哑巴。”

邝海生的小弟阿九得到指示,麻利地将挂在脖子上两条绳子摘下,随手一抡就套在了女子脖子上,显然这两条绳子是他的“老搭档”了。

女子只觉脖子一紧,唯恐小命不保,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希望过路人能够救救自己。正绝望间,只听“咔嚓”一声,白薇如天神般出现。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摩登小姐,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唯有邝海生喝道:“你在干什么?照我们做什么?”

白薇一身正气,毫不怯场:“万一你们对这女孩做什么坏事,这里就是罪证。”

被绑女子见状,仿佛见了救星,卯足了劲挣脱,可阿九手一使劲,便扼住了她的命脉。

邝海生踱步向白薇凑了两步,手推着鼻托,压了压声音说:“小姐,刚下船吧?听句劝,少管闲事。”

白薇仿佛没听见邝海生的话,气定神闲地说:“这女孩要是发生什么意外,法律会惩罚你们的。”

邝海生大笑起来:“对这种人,星洲法律是不管的!”

“她做错了什么?”白薇态度严肃,想要弄清其中原委。

“没买船票,贼啊!” 阿九扯着嗓子喊道。

“就是就是,而且这可比贼可恶多了!她躲在机舱里,要是把哪弄坏了,整条船都会沉的!”老船员随声附和道。

“包括你!一条船的人都要被淹死!多可怕!不得把她扔进海里吗?”说完,邝海生恶狠狠地指向女子,收起了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那女子确实理亏,听完这番话更加惊恐,泪汪汪地用眼神向白薇求救。

“就算她有错,可你们杀人,就不怕遭报应吗?”白薇显然底气不足,但人命关天必须出头。

阿九凑到旁边:“海哥,她讲话挺有趣……”

邝海生没搭理他,瞅着白薇,心生一计:“你可怜她呀?那出钱买了她吧?”

“多少钱?”白薇问道。

“两百块。”

“你敲我竹杠啊?这也太贵了吧?”白薇并没有被吓到。

邝海生很满意白薇此刻的表现,嘲笑道:“小姐,行侠仗义还讨价还价呀?”

“说到底不就是欠张船票吗?我二等舱一张船票三十块,她坐舱底能有多少?五块钱够了吧!”白薇不遑多让。

邝海生气地大笑,回头看向周遭人。

“嫌少?六块,不能再多了。”白薇如同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说着慢悠悠地从小包里拿出六块钱,递到了邝海生面前。

见状,老船员等三人不禁笑了出来。

邝海生觉得白薇让自己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突然瞪眼一声怒喝:“海哥我可是有脾气的,再不走,别怪我翻脸!”

邝海生凶相毕露,吓得白薇退后两步,一时不知这钱给还是不给。

女子本觉求救无望,不再挣扎,却发现玲姐一行人从这里经过,女子突然睁大了眼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用尽全部力气大喊:“天晴!欧阳天晴——”

邝海生诧异地看向女子。

“不是哑巴?”阿九傻乎乎地挠了挠头,感到意外。

老船员等人都傻了眼,白薇也颇感意外。

听到声音,玲姐一行停住脚步。天晴只觉得声音有点熟悉,便把手搭在额头上打望着,只听见女子喊道:“是我啊!小蝉——我是何小蝉!”

“小蝉?”天晴定睛一看,没有多想就甩掉包裹,将粗大的辫子向后一甩,迈开大步向小蝉的方向狂奔。

玲姐本想去拉,可根本没拉住,只好捡起天晴的包裹追了过去。

眨眼功夫,天晴已跑到小蝉身边,喜极而泣道:“小蝉,真的是你呀?”

小蝉连忙点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说着,天晴旁若无人地将挂在小蝉脖子上的绳子拽下一扔,扶起小蝉:“你怎么过番来了?也坐的这条船?我怎么没看见你? ”

邝海生顿觉颜面无光,哭笑不得地接上话茬:“你当然看不见了,她没买船票,藏在机舱里呀!”

天晴这才注意到杵在一旁小流氓打扮的邝海生。

“他要把我扔到海里喂鱼!”小蝉委屈地看向天晴。

天晴指向邝海生:“是你吗?你想害死我的姐妹?”

邝海生不屑地瞥了一眼天晴:“她是你姐妹啊?刚才还装哑巴呢,心机好重的,你可要防着她点啊!”

天晴不甘示弱地向前一步,叉腰道:“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要你挑拨?信不信我把你丢到海里?”

邝海生有些来气:“呀?好大口气啊?还敢这么指着我?想不想活了?你打听打听我是哪个!安祥山街小霸王!星洲地头蛇!海哥啊!”

天晴冷笑一声:“你是地头蛇?那我就是三水过海的龙!今天我就要试试这星洲的水是深是浅!”说着握紧了拳头。

老船员轻蔑的笑了:“三水来的?当红头婆的?这么神气啊?”

众人一听此话,都笑了起来。

阿九打量着这群红头巾,悄悄趴在邝海生耳边道:“海哥,要教训的,她敢自称是龙,那我们龙王帮的脸面可就没了!”

邝海生死死瞪着天晴:“找死是吧?”

“你才找死!”天晴直挺着身子,仰着头,回瞪邝海生。

“呀,老火焖鸭,我看你是只剩下嘴硬了!”

“我的拳头更硬,你要不要尝尝?”

邝海生本想给天晴一个台阶下,不料反被将了一军,一时语塞。

美花站在玲姐背后,小声地嘀咕着:“玲姐,怎么办?”

“天晴……”

玲姐话还没说完就被天晴打断了:“看见了吧,我有这么多姐妹,动起手来,就你们几个?哼!”天晴知道玲姐要劝自己,怕输了气势。

邝海生也不是吃素的,早已洞察了玲姐紧张的表情,他笑着逼近天晴:“她们过番都是为了吃饱饭,会跟着你这个疯婆娘一起拼命?你打错主意了吧!”邝海生得意地扬了扬手,“别淌这趟浑水了,走远点!”

天晴挺直胸脯,一脸正气:“吓唬谁啊,真没想到一到星洲就碰上了你这样的臭无赖!”

“你说我什么?”

“臭无赖!几个大男人欺负我姐妹,不是臭无赖是什么?告诉你,在老家,像你这样的,我可没少打!”天晴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邝海生咬牙切齿,装出一副凶神恶煞之相企图吓住天晴:“疯婆娘,给你台阶你不下,我看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天晴毫不示弱:“耍嘴皮子啊,有本事动手,我不怕你!臭无赖!”

两人越凑越近,一触即发之际,邝海生竟突然羞涩一笑:“凑这么近,不好吧?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妈,没女人凑我这么近过!”

天晴在气头上,脱口而出:“你叫声妈,我今日不打你。”

邝海生难以置信地看向天晴,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仔:“我不缺妈,缺个老婆,我叫你一声老婆,你敢答应吗?”

“你敢!”

邝海生贱贱一笑,眯着双眼,故意拉长调子:“老……婆……”

“婆”字刚一出口,天晴一巴掌便挥到了邝海生的面颊上,这震天响声仿佛整个星洲都能听到,围观的众人皆是一愣。

邝海生刚捂住半边脸,天晴没等他反应,跟着又是一记窝心脚。

邝海生被踹了个狗吃屎,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叫苦不迭。

阿九别过头去,不忍看大哥的惨状。

玲姐吓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远处鸣锣开道,一支游神队伍自此经过,前面是开道的黑白无常,后面有神牌、仪仗、彩轿等,气势庄肃。

玲姐大喜,一把拉住天晴,低声道:“快走!”天晴瞪了一眼邝海生:“臭无赖,我叫你占我便宜!”说完一手拉住小蝉,“走!”小蝉慌张跟上。

只留邝海生呆坐原地,想着昨日庙里拜佛的事。

一向沉稳的老船员坐不住了:“哎,就让她们这么走了?龙王帮派来的是废物呀!”说着,冲身后那两名打手命令道:“兄弟们,上!”只见两名打手从腰间拽出明晃晃的刀,追向天晴一行人。站在一旁的白薇吓了一跳,没想到真正的杀手是这两个一直没作声的。

小翠边跑边回头,发现持刀打手冲来,吓得一阵尖叫,众女子一时缩成一团。

邝海生回过神来,大喝一声:“站住!”他拍拍屁股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走到老船员身旁,压低声音,“没看见白天女游神啊?我是不想惹麻烦,别说我没提醒你啊……”

老船员瞥见游神队伍越靠越近,便无奈挥了挥手,忍下了这口气。两打手见状也收起了各自的刀。

白薇瞅准时机,走到邝海生身边:“说好的六块钱,我替她把船票补上。”

邝海生本就不在意这点钱,看了老船员一眼。

白薇顺势将钱塞到老船员手里,补充道:“钱你们拿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天晴望向白薇,小声问小蝉:“她是谁?”小蝉答曰:“不认识,是来帮我出头的。”天晴一听此话,便上前提起白薇的大箱子。白薇一把按住,示意不用。“不用,我自己提得动。”天晴客气道:“多谢你帮我姐妹出头,六块钱以后会还给你的。”“是啊,我会还的。”小蝉也承诺道。天晴不想占别人便宜,又说道:“您留下姓名,地址……”“我叫白薇,地址嘛,暂时还没有,钱就不用还了,祝你们好运,有缘再见。”说完,白薇提着箱子径自走了。

此时,游神的队伍刚好在女子们面前划过,众人都看傻了眼。

玲姐捂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天晴看向玲姐,有些不解:“玲姐,没什么好怕的。你都看见了,只要我们硬气,坏人自然就害怕了,这是小时候奶奶教我的!”

玲姐瞪向天晴,很是为她这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担忧:“你真以为那些人是怕你啊?他们怕的是白天女!”

天晴这才看仔细了游神队伍,疑惑道:“白天女?”

“这是星洲的神,专门保护女人不被欺负的,特别是穷苦女人,还不快拜拜!”说罢,玲姐双手合十拜神,表情十分虔诚。

天晴看着周边,这才发现男男女女都在拜神,便也和小蝉学着双手合十去拜神。

阳光打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就好似邝海生荡漾的心。

邝海生卷着裤腿,双脚淌在水里,呆呆地向前走着。他不时弯下腰,捧起河水拍打着脸,努力回忆着刚才和天晴的邂逅,自言自语道:“舒服,舒服,真舒服……”

阿九跟在后面,一头雾水:“海哥,你说什么呢?”

邝海生没有回答阿九的问题,反而提高音量问道:“刚才我叫老婆,她答应了吧?”

“没有啊!”

“不可能,我都听见了!”海生一本正经地说。

“真没有啊,她直接抽了你一个耳光!”阿九补刀。

邝海生猛回头看向阿九:“我怎么觉得她答应了呢?”

“海哥,你没事吧?”阿九觉得自己的老大有些古怪。

“有事……”邝海生腿一软,瘫坐在水里:“我完了,这疯婆娘手上有毒……”

阿九闻言有些紧张,正欲问,只见邝海生一跃而起,嚷道:“好像有一种毒,叫什么来着……情毒,对,就是这个词!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我整个人,都是那疯婆娘的了……”

“海哥,你到底有事没事啊?”

“有事!我要死了!你还不快去追那疯婆娘,让她回来给你大哥偿命啊!”说完,邝海生向前跑去,阿九紧随其后,两人的倒影折射在水中。邝海生不时回头叮嘱:“阿九,追上了你要叫大嫂!”

“那么凶的大嫂,我不要啊!”

街道上熙熙攘攘,很多从星洲码头下船的人横穿街道,逼停了过往不少车辆。陆家二少爷陆雪樵来码头接人,自然也避免不了。陆雪樵坐在驾驶座上看向窗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小弟啊,你看看,这趟船是塞了多少人进去,都觉得星洲好,没命地往这里挤啊……”

副驾上坐着陆家三少爷陆雪亭,正是码头上撞到白薇的西装青年。他随着哥哥的目光向外望去,路边满是浩浩荡荡下船的人。正逢玲姐带着众女从汽车旁走过,天晴、小蝉、美花、小翠等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引起了陆雪亭的关注。

“哇!这么多年轻女孩子,都同我一个船?在船上我怎么一个都没遇到?”

“她们都是舱底客,你当然看不到了。”

陆雪亭一脸好奇:“这么多女孩子来星洲做什么?”

“做工咯,这里面一定有来给我们陆家盖大楼的,你信不信?”陆雪樵一脸骄傲。

“女子盖楼,在工地上做苦力?”陆雪亭难以置信。

“对!要不要去看看我们陆家盖大楼的工地?就在附近,那将是星洲最宏伟的建筑!”

“好啊!”陆雪亭有些兴奋地搓着手。

一会儿功夫,陆氏兄弟便到了陆氏工地。工地场所不小,工种齐全,但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两队女工,一队戴着红头巾,另一队戴着蓝头巾。陆雪亭一下车,目光就停留在这群红头巾身上:她们每人一个扁担,挑着两只桶,桶里装满了砂灰。烈日当空,只望见红头巾下一张张黢黑的脸,和那豆粒大小的汗珠。

陆雪亭不免面露心疼的目光。

陆雪樵打趣道:“怎么,怜香惜玉了?三弟,你和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呐……”

陆雪亭尴尬笑笑:“怎么这么多女工?”

“是这样,总督府颁布了限制令,不允许男丁过番做工,现在只能女人来了。”陆雪樵继续得意道,“因为这个限制令,星洲的男工都贵了,可女工便宜啊,干活又不比男工差,我们头家实际上是赚了。”

“哦……”陆雪亭望着远处若有所思,未再多言。

工地上,蓝头巾挑着砖,正在上楼梯,楼梯十分陡仄,一不小心就有摔下去的危险。工头强哥、臭鱼仔却依然在催促着蓝头巾加速,同时不忘叫嚷着让红头巾也快点。在工头的映衬下,红头巾与蓝头巾更加让人同情。陆雪亭不忍看那副场景,待了一会儿,便以“无聊”为由,同陆雪樵说想早点回家。不巧车子开到星洲街道时,迎面被游神的队伍拦住。

陆雪樵气不打一处来,狠狠一拍方向盘:“妈的,晦气!”

陆雪亭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游神,好玩。二哥,我下去看看。”

陆雪樵突然一脸严肃,猛拍方向盘,喊道:“不许下车!”

见陆雪樵脸色极为难看,陆雪亭不明所以:“怎么了,二哥?”

“这是白天女!南兰呐!”

陆雪亭愣了一下:“大嫂?”

陆雪樵闻言更气:“什么大嫂?她是害死大哥的妖精!”

陆雪亭不再说话,只是隔着玻璃向外张望。黑白无常打扮的两名男子在前带路,八人抬的大轿紧随其后。轿子盖着绣帘,看不见里面。陆雪亭试探着问:“我倒是记得……南兰每年都要扮成白天女游神。”

陆雪樵恨恨地道:“一年两次,这个月和下个月,一游就游一天,星洲大街小巷走个遍,招摇得很呐!”

“她……现在还和我们住在一起吗?”陆雪亭本想叫大嫂,看着二哥阴沉的脸色,默默改成了“她”。

“当然没有,大哥出事以后,她开了个女神酒店,我看应该叫妖精酒店!生意好,全是因为招引男人呐!”陆雪樵一脸愤怒。

“二哥你别这么说,大嫂是个好人!”

“好什么?她害死了大哥!”

“这件事,当年收到家里的信我就觉得蹊跷,警察不是也没破案嘛!我记得大嫂是个很善良的人,我不太相信她会害死大哥,我记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很好的!”

陆雪樵不由地提高了声调:“感情好?你别忘了她是白天女,我看她是给大哥下了降头!要不然,怎么陆家的男人会对她着迷?哎,现在整整四年了,大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是被她害死的还能是谁啊?”

“二哥,我看你们,包括妈在内,都对南兰有些偏见。”说完,陆雪亭望向窗外,幼时的记忆猛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那时的陆雪亭不过十岁,只记得大嫂南兰身段婀娜,一身娘惹装束极为精致,却看不清大嫂的面容。厨房的灶台上是大嫂亲自熬的娘惹汤,咕嘟嘟的还在冒泡。大嫂拿着长柄勺在汤锅中盛出一勺,倒在碗里,递到了自己面前:“小弟,喝汤。”

“传说中,白天女就是要杀夫的!”陆雪樵的声音把陆雪亭拉回了现实,“她妈是上一代的白天女,就亲手杀了她爸爸!星洲的老人都知道!至于为什么找不到尸体,我怀疑大哥是被那女人熬成了汤!喝了!”

陆雪亭不禁打了个寒颤:“小时候我常喝她熬的汤,汤很好喝……哪天我要去看看她。女神酒店,二哥有没有去住过?”

“开玩笑!我陆雪樵能住她的妖精酒店吗?哼!对了,你刚才那些话可别让妈听见,当心挨板子!”

陆雪亭有意和二哥打趣:“板子只会打你,妈才不舍得打我呢。”

陆雪樵手握方向盘,无奈笑了:“也是,你和大哥都得妈的宠,就我不招待见。”说着,脚踩着油门,一溜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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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女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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