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完瑛姐的身后事,天晴心情无比沉重,望着天上月亮默默流泪,瑛姐就这么走了,连自己喜欢的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小蝉与天晴背对背感叹道:“唉,那是瑛姐没有你这么好的命啊,欧阳天晴,你长得也不比我好看,怎么比我招人喜欢多了呢?”
“你说什么呢?”天晴转过身来。
小蝉噘着嘴道:“我说得不对吗?连小头家都看上你了。”
“别胡说!哪有这样的事!”
小蝉一本正经的表示:“要不是看上你了,挨打能白挨?那天你没去工地,小头家去找你,我可听见他叫你名字了,叫得可亲了!”
天晴恼了起来:“瞎说!”
小蝉反驳道:“要不是因为你,小头家能把自己的黄包车借给瑛姐坐?他难道不知道那是快死的人啊?”
“是啊,真要感谢小头家。”
“好啊,那你明天就去!”小蝉乘胜追击。
“我一直在心里谢着呢,肯定要去的。”
“我没开玩笑,天晴,女追男隔层纱,既然他看上你了,那你就主动点吧,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投怀送抱啊!你就是小头家娘了!那你这南洋可是没白下咯,我都要跟着沾光啦!”
天晴没好气地在小蝉脑袋上杵了一下,不露声色地望着远方。
夜已深,街道上都熄了灯,玲姐和阿贵蹲在地上烧着纸。玲姐只是默默地烧着纸,一言不发。阿贵已泣不成声:“阿瑛啊,你在那边好好的,缺什么少什么,姐妹们都会给你送的。”说着,又将一些元宝和纸质的衣服放进火堆。
七姑娘望着远方,突然冷冷地说:“阿瑛不能白死,咱们红头巾跟她们蓝头巾必须有个了结。”阿贵和玲姐都看向七姑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七姑娘……”月光打在七姑娘的身上,照着她坚挺而又清瘦的身体。
清晨,朝阳升起,但因为瑛姐的死,大家已经没有心情欣赏。一排红头巾在街上走着,失去了往日的颜色。今天领队的是七姑娘,而非玲姐。七姑娘戴着红头巾,打扮与其他姐妹无异,小蝉和天晴走在队伍的末尾。
一个干瘦的老伯正挑着一筐东西由此经过。天晴突然发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始终注意着老伯的鞋,老伯的鞋很宽,也很厚,鞋底是块橡胶。小蝉见状问道:“天晴,发什么呆呀?快走。”
“你先走,待会儿我追上去。”说完,天晴向老伯追去。
正要往巷口走去的老伯被天晴拦下:“老伯你好……”
“有事吗?”
天晴礼貌地问道:“我想请教一下,您的鞋在哪里能买得到?”
老伯笑道:“不是买的,我儿子给大老板当司机,就是开汽车的,轮胎旧了,没用了,老婆就拿来给我做鞋了!”
天晴仿佛想到了什么,欣喜地同老伯道谢,便向队伍追去。
今天的活是向楼上运砖,其他红头巾都按部就班,只有天晴挑地极快。
见状,小蝉拦住天晴:“天晴,你今天干嘛这么快啊?又没人逼你……”
“我是想多赶出几趟来,待会儿好去见一下小头家。”
小蝉惊喜地叫道:“呀!你想通了,要去投怀送抱了?”
天晴瞪了一眼:“再说这种话我撕烂你的嘴!”
“是,再也不敢了,小头家娘……”说完,空着扁担的小蝉飞快地跑了。
天晴无奈,继续加速运送着,待活做得差不多了,便跑去了余世襄的办公室,天晴站门外犹豫着想去开门,正赶上强哥出门。强哥瞅见瞪了一眼:“哎,你不干活,跑到这来干什么?”
“我找小头家。”
“又有什么事啊?动不动就找小头家,你是谁啊?”
正在天晴尴尬之际,身后出现了余世襄的身影。
余世襄拎着公文包,明显是才来,他叫道:“欧阳天晴?”
天晴连忙回身。
“你来得正好,我今天来工地就是想找你的。”
天晴没好意思说话,只是笑了笑。
强哥是个有眼力价儿的人,冲办公室里喊着:“臭鱼仔,别老躲在屋里抽烟,去工地了!”
被叫做臭鱼仔的瘦猴连忙从办公室里跑出,和余世襄打着招呼。
余世襄对着天晴打了个手势:“请吧。”
屋内烟气缭绕,一进屋,余世襄皱着眉头道:“哎呀,好大的烟味!”
天晴也被呛得够呛。
“到我的里间来坐吧。”说着,余世襄打开了门:“快进来,不然烟就进来了。”
天晴也只好跟了进去。
里间是余世襄的小办公室,有个小茶几,还有一张临时休息的床,天晴一下不自在了。余世襄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天晴:“喝杯凉茶吧……”
天晴接过茶杯:“多谢……”
余世襄望着天晴:“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我想请小头家帮忙买一些旧轮胎。”
余世襄有些不解:“旧轮胎?做什么?”
“今天早上在街上看到一个老伯,穿的鞋很特别,底子很厚,很结实的样子,钉子肯定扎不透,老伯说鞋底是汽车的旧轮胎做的,我想工地的姐妹们能有这样一双鞋,就肯定不会再发生瑛姐那样的事了。”
余世襄想了想,笑道:“我早听说你有力气,打人的勇气我也领教过了……”
说着,余世襄抖了下被打的胳膊。
天晴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接话。
“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脑子,这么热心,看来我要找你是找对人了。”
天晴愣了下:“小头家找我也有事啊?”
“你坐!”说着余世襄将办公桌后的椅子拉了出来,自己坐到了床上。
天晴站在椅子对面,也就只好坐在椅子上。
余世襄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提拔你在工地里当工头。”
天晴大吃一惊:“啊?我是女的……”
“对呀,你不觉得工地上需要一个女工头吗?你看那个阿强,虽然跟了我们余家多年,可那个样子……唉,总会让人觉得我们余家欺负工人,我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现在工地上女工越来越多,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工头,多好。”
天晴支支吾吾道:“我是新来的……”
“那怕什么?我就看上你了。”
“多谢小头家的好意,我真的干不来,我得回去干活了,旧轮胎的事,拜托小头家!”说完天晴鞠了个躬,就往外跑。
望着天晴的背影,余世襄有些失望。
挑着扁担运着砖的七姑娘,目光如刀,狠狠地瞟向蓝头巾干活的队伍。而金枝也正看着红头巾的方向,有蓝头巾在身后提醒她,嘟囔着什么,金枝抬起头,与七姑娘两人对视,继而生出厌恶的表情。
蓝头巾的队伍挑着砖走向近处那相对窄而陡的楼梯,很快一个四层的楼梯就被所有的蓝头巾占满了,正当领头的金枝即将踏上四层顶部施工区的时候,迎面七姑娘带着阿贵等一众老的红头巾拦住了她们。
金枝一愣,停住脚步,她这一停,四层楼梯上的所有女工都停住。最下排的女工向上张望,觉得不对劲儿之际,玲姐已经带着另外二十个红头巾将她们的退路封住。
金枝向下张望,立刻明白了:“阿七,你想干什么?”
七姑娘冷着脸道:“阿瑛就是在这楼梯上出的事,我让你血债血偿!”
金枝轻笑一声:“打架?谁怕你!”
“哼,谁跟你打?我们现在要从这下去,你们给我往后退!”
说着,七姑娘就往前逼了几步。
挑着扁担的金枝不敢放下,只好往后退。
金枝不愿输了气势,大喊道:“姐妹们站稳脚,别扔扁担,当心砖头砸到底下的姐妹!”
此处楼梯的每个缝隙都很大,一旦一整筐砖头掉出,一整个楼的人都得遭殃。
七姑娘旁观冷眼道:“不扔扁担,好啊,我看你们能挑多久!”说着,又往前逼近了几个台阶。
阿贵在七姑娘身后拿着扁担,凶相毕露。金枝只得后退,她一退,其他人也得跟着退,蓝头巾们开始拥挤,扁担互相碰撞,有的已经挑不住了。有的砖已经倾斜,马上就要掉下去。所有的蓝头巾都强撑着,下面的蓝头巾不时抬头看,担心上面的砖头砸下。而上面的蓝头巾也担心由于拥挤,自己会掉下去。
回到工地的天晴,发现小蝉等新来的红头巾都在一个角落里向远方看着。“怎么回事?”
小蝉砸吧着嘴:“七姑娘可真厉害,这下蓝头巾连摔带砸,得死几个吧?这算是为瑛姐报仇了。”
天晴没想到小蝉竟会称赞七姑娘,又见美花赞叹道:“难怪是大家姐,真为姐妹们出气!”小翠点头附和。
天晴见没法跟大家理论,径自跑向事发地。
形势越来越紧急,蓝头巾站在楼梯上岌岌可危,已经有瘦弱者挑不动了,只见人群中一个年轻的蓝头巾哭出声来。金枝急了:“我跟她们拼了!下面的姐妹们躲着点砖头!我绝不会自己摔下去,大不了我拽着这个阿七一起死!”说完,就要扔扁担,底层的蓝头巾被吓得直缩脑袋。
可阿贵怎么会让金枝上前,早已竖起了扁担,隔开了她与七姑娘的距离。金枝虽气,却也不敢扔了。正在这时,天晴在下面大喊大喊:“七姑娘——”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
七姑娘蹙着眉头看向楼下:“那是谁啊?”
阿贵说:“天晴。”
天晴直接喊道:“我是欧阳天晴,我刚才见到小头家了,他知道你今天来了工地,让我请你过去,有事跟你商量!”
七姑娘怒道:“这没你的事,躲远点!”
天晴胡乱说着:“不行啊七姑娘,小头家还说了,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你非得过去不可……”
七姑娘、阿贵等人皆是一愣。
在下方堵着的玲姐也看向天晴。
天晴见七姑娘等人仍不动地方,只能向另外一处地方喊着:“强哥,你别四处找了,我们的大家姐七姑娘就在这边!小头家不是要见她吗?你过来请啊!”
远处强哥和几个工头从角落里探出头来,强哥嘟囔着:“喊什么呢那是……”
臭鱼仔眼神好:“好像是红头巾和蓝头巾较上劲了……”
“有些日子没闹了,这些臭婆娘,看看去!”强哥一挥手,几个工头以及些男工,向这边走来。
阿贵见状有些为难:“七姑娘……”
七姑娘一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金枝,不情愿地向后一挥手。
身后的老红头巾们一个个向后退着,都到了平台后,便转身散了。
玲姐也带着散了,正赶上强哥带人走来。
“阿玲,怎么回事?”
玲姐不卑不亢,根本不理他:“姐妹们,干活去。”
强哥也是虚张声势,并未追究。
午饭时间,红头巾们在阴凉处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小翠、美花、小蝉等人一直望着工地旁的小树林。七姑娘、阿贵、玲姐都对天晴怒目而视。
阿贵愤愤不平道:“没想到坏事的居然是你?你这就给我摘了红头巾,滚得远远的!”
天晴也不恼,心平气和的同阿贵解释着:“阿贵姐,你消消气,我知道你们都跟瑛姐是好姐妹,瑛姐走了你们难过,可做事总要想想后果。刚才……那可不是一条人命的事,警察会抓人的!以后咱们三水姐妹在工地上就再也找不到活干了!”
“你还好意思提三水姐妹?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我们三水女人从此以后不认你欧阳天晴!”阿贵甩着脸,不想再与天晴多说一个字。
“认也罢不认也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逼死人命。”
一向帮着天晴的玲姐此时也坐不住了:“你说什么?是她们先害死阿瑛的!”
“但蓝头巾不是故意的,她们根本不知道瑛姐扎脚,和今天这事完全不一样!”
玲姐大怒:“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了?怎么一直替别人说话?”
天晴:“我很清楚,我能一过番就有活干,就是因为我是三水妹,有大家姐关照,看着别人欺负我们红头巾,我也生气,可我们不能成为杀人凶手啊!万一大家姐被警察抓了,姐妹们怎么办?玲姐你想过没有?”
玲姐愣住了,看向七姑娘。
阿贵恶狠狠地瞪着天晴:“阿瑛对你不错,你就不怕夜里她化成恶鬼来找你算账!”
天晴苦笑道:“瑛姐是最善良的,她也不愿意我们和蓝头巾起冲突,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扎了脚……瑛姐要是真来找我,我倒要跟她拉着手,好好说说贴心的话呢……”
阿贵怒吼:“你就是说得好听!给我跪下,向七姑娘认错!”
天晴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跪,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跪?”
阿贵气得要抡扁担打天晴,被七姑娘一把拦住。
七姑娘冷冷地看着天晴:“阿贵,你忘了,人家攀上小头家当靠山了,你敢打她,不怕被撵出工地?”
阿贵望着七姑娘,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七姑娘抬头看天:“上天注定,我们没法给阿瑛报仇,算了……”说着带着阿贵和玲姐走出树林,只剩下天晴一个人倔强地待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