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府中书房里,点着一盏琉璃灯,整间屋子都笼了一层模糊的光晕。桌前站着一个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青色长衣,一脸焦急的说着什么。桌上放着几册书,桌后坐着的是大皇子,神色似乎有几分疲惫。
那中年男人名叫任贵,是大皇子身边的一个谋士,此时正躬身劝说道:“爷,快点决定吧,那素姑娘不过是个戏子,还值得爷这样?这几日二爷那边就拿住她说文章,我也知道爷舍不得她,只是爷也想想,若大事成了,这姑娘要多少没有?”
这谋士的话说的不好听,大皇子却没有见怪,因为这谋士是皇后送来的人,想来在大皇子心中的分量是极重的。
长叹一口气,大皇子楚黎晞有些犹豫的开口:“我倒觉得她举止有度,像见过大世面似的,留着说不准还会有用处。”
听了这话任贵嗤笑一声,道:“属下倒没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即便是见过什么世面,又能是在哪里见过的?”言下之意极为轻蔑。楚黎晞又犹豫半晌,还是下不定决心。
任贵见此,又在旁边劝道:“爷可不能再犹豫了,自古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万岁爷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二爷那边动静越来越大,可不能给他们抓住了把柄,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楚黎晞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终于低头认真思索着起来。任贵看楚黎晞似乎有松动的意思,又添火道:“爷想想,万一那位子让二爷坐了去,爷不就得和三爷一样当个闲散王爷?”过了好一会儿,楚黎晞终于抬起头来,面色沉重的说道:“好,听你的。”
任贵大喜,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马上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明天就和那素姑娘说了,省的夜长梦多。”
“那怎么行!明儿是她生辰,怎么好提?”
“这有什么不好的?既然要断就应该当断立断,拖久了对她也不好爷说是不是?”
楚黎晞叹口气,道:“是虽是,可你要我怎么说出口,整个京城都知道我和她的事,这骤然断了,于她名声有碍。”任贵劝道:“爷若是说不出口让属下代您说不就是了?这有什么!”心中却想:“她名声有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像她那种人还在乎名声?真是笑话。”
第二日就是谢素瑶的生辰,楚黎晞本来约她在得月楼吃饭,一大早起来谢素瑶就欢喜地拽着丫头给她打扮,小丫头听露捧过了一套散花百褶裙给她穿上,外罩一件烟纹罗衣。大丫头寻雁上来给她挽了个如意髻,斜插一枝白玉梅花簪,又缀了几朵珠兰。耳上一副珍珠坠子,浅点胭脂,细化眉妆。
谢素瑶任她打扮着,手里抚着一支白玉镯子,眼里的欢喜都要跳出来了。寻雁见了不由得打趣道:“小姐竟欢喜成这个样子,真真的是吓着奴婢了,想在家的时候,每年生辰收多少礼都不见小姐笑得合不拢嘴过,想来是这送礼的人不一样吧!”谢素瑶从镜里斜嗔她一眼,笑骂道:“这丫头,可是让我惯坏了!”,又嘱咐道:“既然出来了,就别家里家里的,在这儿说惯了,出去别让人听见。”寻雁笑嘻嘻的应着:“是,小姐,知道了,快出门吧,都要晚了。”谢素瑶提裙出去不提。
得月楼上,谢素瑶托腮坐在桌前,手中捧了一盏茶,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盖子。听露在窗边守着。
在第二杯茶见底后,谢素瑶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没来吗?”听露摇摇头,眼里也是满满的疑惑,大皇子向来准时,这次是怎么了?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听露突然欢喜地叫道:“小姐小姐!大皇子来了!”“来了?”谢素瑶急忙站起来跑到窗边,下面果然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人想是已经上楼了。
谢素瑶忙回到座位上,走廊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包间的房门被推开了,谢素瑶看向门外,假装生气地皱起眉头,嗔道:“明明答应早来陪我的,晚了这么久,你说怎么办!”楚黎晞一脸难色的抬头,道:“素儿,我……”
谢素瑶看他脸色难看,不由狐疑起来,还没待她问,任贵从楚黎晞身后走出来,微弓着身说道:“素姑娘,大殿下不好说,就让奴才说了,我们爷以后还要娶正妃侧妃,侍妾怕也有不少,这出身不会低了,我们爷就怕到时候委屈了姑娘,思量了半日,觉得倒不如断了,姑娘也别记挂着我们爷,早早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就好。”
谢素瑶只觉得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楚黎晞的方向,他只是低着头,竟是默认了的样子。
他这是嫌自己出身低,又是个戏子,配不上他的身份,让他被人耻笑了去。
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当初一开始她就问他会不会嫌弃她是个戏子,他说那怎么会呢?他要和她踏雪寻梅,恩爱白首。
如今他们相识还不到一年,还没等到他们的第一个冬天。
沉默良久,谢素瑶嘴角终于挂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褪下了那一截皓腕上的镯子放在了桌子上,缓缓站起身跟丫头说道:“走吧!”头微昂着,步履端庄。竟是一眼都没再看向楚黎晞的方向。
任贵看见她的举动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说不上来为什么,脱口而出道:“素姑娘,要不要爷派人送你回去?”谢素瑶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有寻雁冷笑着扭头回了句:“不必劳驾了,怕您给准备的车也委屈了我们姑娘。”
任贵有些下不来台,厉声道:“一个小丫头,这么没规矩?”谢素瑶在前头冷冷甩了一句:“我谢家的丫头,没规矩又怎么了。”噎的任贵又说不上话来,只好暗自嘀咕:“你谢家,有本事在谢家前头加个江南啊!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戏子罢了。”
楚黎晞一直没有说话,待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抬起头,惆怅的望向空空的走廊,轻叹了一声。
他还不知道,这个决定,会令他后悔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