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能跟丢,蠢货。”
远处的声音低沉中含着阴毒。
利刃划过人皮肉的声音之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慢慢涌起一片刀兵摩擦和接踵的脚步声,快速地靠近碧水村。
这午后本应是劳作时间,暮春飞花,残雪尽融,庄稼需要补充大量的水,这一队人马却蛮横地喝止所有人。一个剃光头发、只留后脑一尾小辫子的壮汉,把还在水车上发愣的张王氏揪下来,毫无预兆地,一个巴掌裹挟着风声,把张王氏打得嘴角流血,跌坐在地,鬓发都散乱了下来。
“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八尺五左右,鬓角有一缕银头发。”
打人的暴徒厉声询问。
村民们面面相觑,看着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女人和孩子吓的掉眼泪。
碧水村与世隔绝,连战乱都没有波及过这个开满桃花的,静谧的村子。
村长颤巍巍跪在这群匪徒面前,用苍老的声音祈求。
“我们实在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各位大王、各……各位老爷,看在我们都是老实庄稼人的份儿上,就高抬贵手吧……”
话音未落,寒光一动,村长捂着脖子,重重倒在地上。
有个孩子忍不住哭出了声,被他的娘亲死死捂住嘴。
“到底是谁,害得我们这么苦!”
“是个男人就自己出来承认,还让我们替他受罪,他怎么不去死……!”
“娘,他们是谁啊?”“别出声!”
————————————
……
在碧水村最偏僻的地界,有个人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悠闲的哼着小曲,将门口的西瓜种子用浸湿的棉布蒙起来,再洒些水,让种子沐浴在带花香的融暖春风下,晒着温暖的阳光。
他叫余奉,虽然也生活在碧水村,但因为无亲无故,自己住在这个最孤寂的角落。
但余奉自得其乐,他喜欢宁静的日子。
突然,余奉的鼻尖动了动,他天生嗅觉灵敏,分明感觉到,在这温柔的风里,掺进了一股血腥的味道,从若隐若现,到现在的无法忽视。这里平时没有人来,难道是野兽?余奉警惕地站起来,从门口捞来一把锄头,紧紧攥在手里,清亮的明眸里满是紧张,手心冒出冷汗。
那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渐近,余奉的手开始发抖,一个身影从屋后闪出来,余奉惊呼一声,用力把锄头挥了出去,却打了个空,余奉的心都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他慌张的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停在门口倒地的白衣人身上。
……现在的尸体都要自力更生找义庄了吗?惨,真是惨。
那人穿着白衣,身上的血迹所以分明地展现出来,余奉战战兢兢,拖着锄头靠近,因为目测那个人身材实在太过高大,要是突然暴起伤人,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揍他丫的。
余奉大着胆子用锄头轻轻捅了捅地上的男人。
“喂,还活着就吱一声。”
那个人发出隐忍的哼声,骨节分明的手动了动,就没了动静。许是碰到了他的伤口吧,余奉有些惴惴,像只小动物似的,蹑手蹑脚蹲在那个人旁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又将他的脸板过来。
却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
轮廓硬朗,古铜色皮肤,剑眉微微皱着,鬓角似乎掺着一缕银色的发。
余奉常年在村子里生活,对人样貌的三六九等没有任何概念,除了这个人浑身散发出的威严之气让他骇然之外,余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鬓边,才想起自己已经妥帖地藏起这个秘密许久,它藏在自己其他的黑发里,从不示人。
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莫不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余奉再想下去,却没了头绪。
把手指放在男人的人中处探过鼻息,任余奉再屏息感受,却没有任何呼吸传来,他有些慌,赶忙又趴在男人胸口上去听心跳,男人的胸膛是温热的,传来微弱的心跳声,余奉长舒一口气,还好,活着。
正当此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却突然死死钳住自己的后颈。
余奉听到头顶传来沙哑而隐含戾气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
本来余奉脖子就纤细得像个女人,如今被男人一只手就握全了,他像只瘦弱小鸡崽,无助迷茫又愤怒,再加上自己还伏贴在对方的胸口,动弹不得,没好气地凶道。
“我想干什么,我想救人,反倒被狗咬,你松开!”
牙尖嘴利。
这是翟轻尘的第一印象,倒是从没人敢对自己这么说话。刚才的动作完全出自多年对危险的敏感,是下意识的。
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眯起来,打量胸口处,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追兵应该正在村子里搜寻自己,暗卫不适宜暴露太早,如果这只咬人的小狗可供利用,倒也合算。
于是翟轻尘松开了手,并且闭着眼从容装晕,好像刚才诈尸的人不是他。
感受到钳制自己的力量放松了,余奉犹犹豫豫的直起身子,推了推白衣男人的肩膀,嘟嘟囔囔。
“又晕了?”
翟轻尘演技超群,甫被碰到,就微微抖了下,隐忍痛苦一样闷哼。
算了,救狗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保佑我明年瓜田大丰收,我肯定每年都救十只狗来还愿。
在这样的思度下,余奉一边吭哧吭哧把男人的胳膊抗在肩上,一边费力地把男人往屋里拖,余奉天生多病虚弱,微喘着扭头骂人。
“你怎么这么重?”
细弱却急促的喘息正好拂在翟轻尘的耳畔,让他不自主紧绷起来,眉头微拧。
这小狗怎么乱喘,是在勾引人吗?
屋子不大,却花了很久才走到床边,余奉如蒙大赦,把肩上的男人往床上一丢。终于能卸货了,他叉着腰想。
但翟轻尘却遭了殃,背后的伤口砸在硬床板上,这回是真疼,这一摔,摔灭了他刚才所有的心猿意马,翟轻尘蜷在床上倒吸一口凉气,半天也只硬邦邦挤出几个字,蕴含怒气。
“你大胆……”
“对不起忘了你有伤!”
余奉一下子蹦起来,去将翟轻尘扶起靠着床头,又去翻屋子里仅有的干净棉布——家中太贫苦了,连酒都没有,只能用棉布蘸清水,为男人擦拭干净创口。
当白衣被余奉褪下时,展现在他眼前的是触目惊心一道刀伤,突兀地出现在男人堪称完美的背上,深可见骨,往外汩汩流着血,十分可怖。
“会很疼吧,你忍着点,别乱动。”
余奉用棉布为男人擦干净血污,又用薄些的棉纱为他裹覆伤口,勉强止了血。男人全程却一声没吭,结束之后,余奉低声说道。
“好了”。
翟轻尘才长舒一口气,好像把疼痛用一次呼吸就消解了。
“你是谁?怎么负伤来此?”余奉问道。
“你没资格知道。”男人漠然地回答。
怎会有如此嚣张的人,余奉白皙的脸都涨红,很想骂人,但肚子里却没几个脏字,半天只能沉着脸道:“那我家也没资格容你这尊大佛,趁早走吧,我还怕你给我招惹祸端。”
这实在是没什么攻击性,张牙舞爪的,脸却红透了,逗起来真有意思。翟轻尘懒洋洋睁开眼,一线惑人的深蓝色,说道。
“我还没说完。”
“有话快说有——你……”
话音未落,面前突然出现男人放大许多的脸,两人保持着微妙的、极其近的距离,却没有任何接触,气息交缠,余奉的心跳声不争气的格外明显,这是他第一次靠一个人这么近,他觉得脸好想马上要烧起来,根本忘记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这好像是一次吻,男人的宽肩轻易就能笼住他,慌忙之下,余奉紧紧闭着眼,想逃避,竟然也有一些紧张与期待,然而颈边,悄然攀上冰冷的温度却让他浑身血液尽冷——一把精致的薄刃不知何时抵在他的脖子上。
余奉打了个冷战,男人幽蓝色的眼眸闪着危险的光,出言凉薄。
“听话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