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该救你。”
被刀抵着,余奉敢怒不敢言。
翟轻尘还想说点什么,嘈杂的人声逐渐向这间屋子靠拢,他听力卓绝,从这里面准确分辨出了追杀自己的头目的声音。
狗皮膏药。翟轻尘皱眉,环顾余奉家徒四壁的屋子,竟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只有逼仄的床底,可以勉强容一个人。翟轻尘二话不说,灵敏地翻下床去,匿进床底,低声说道。
“你知道出卖我是什么后果。”
余奉还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就粗暴的踹开门,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器,余奉赶忙蹬掉了鞋子,裹着被子躺下,佯装从睡梦里被惊醒。
他生的本就幼态,看着像个小少年,眼圈还红红的,用刚睡醒时迷茫的声音问道。
“你们是谁呀……?”
其实他自己都觉得这声音有点做作了,演得太用力,下次改改。
“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的,八尺五,白衣服,鬓角有白头发的。”
来者凶神恶煞,不待余奉说话,就进屋乱翻起来,将小小的屋子弄得一地狼藉。
“你、你们别翻,给放回去啊……”
余奉看得非常肉疼,虽然自己家穷,也的确没什么东西,但总归置办起来很费钱的,得想个办法赶快把他们弄走。
余奉于是掀起被子,赤脚站在地上,小声说。
“没见到过。”
为首的小辫子刀刃还沾着村长的血,已经凝固了,他把刀往余奉面前一指,厉声问道/
“别给我耍花招,我们看见他跑进来了,不在你这里还能在哪里!”
余奉真的没有见过这个阵仗,极度惊恐,居然也带来了极度震惊,他畏畏缩缩地说道
“什么,难道哥哥不相信我吗?”
“……?”
小辫子露出迷惑的表情,骂骂咧咧道
“别套近乎,谁是你哥哥。”
“我知道了,哥哥是不太喜欢我吧。不过没关系,我会努力配合哥哥,你们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余奉微微垂下眼,看起来分外乖巧,他还特意往其中一个人身边凑了凑,这是重要的暗示作用,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和你是统一战线。
那人果然动摇,下意识帮着余奉说话
“大哥,他好像是真不知道。”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
“你看他总不是那种大胆子骗人的刁民哪?”
“就是个小孩儿,大哥也别跟他计较了。”
“大哥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你他娘说谁无理取闹?”
这帮人把小辫子搞得头大。不过的确,这间屋子太小了,根本没地方藏人,可心里为什么无缘无故涌起一股暴躁?
提着刀,小辫子走到床边,把刀往正中间一插,那刀非常之锋利,好像削泥巴,一下就没到刀柄。
余奉只觉得心突然之间提起来,瞳孔都缩了一下。
那个男人会死的吧。
可余奉只能强装镇定,小辫子一边盯着余奉一边缓缓把刀往外拔,每拔出来一寸,都让余奉的心悬高一寸,生怕下一寸就沾着鲜血,他甚至不敢展现出任何的关切。
刀拔出最后一寸,还是寒光凛凛,上面只有之前沾染的,干涸的血迹。
“走吧。”
小辫子斜着眼看了一眼余奉,提着刀,带着人群离开了。
“哥哥再见。”
“不许喊了!!”小辫子怒喝。
余奉已经完全脱力,他几乎要在这样刺激的情况下晕过去了,眼前发黑,抖着声音说道
“都走了。”
床底才穿出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翟轻尘全须全尾地从下面爬出来,白衣服已经变成灰衣服,狼狈十分。刚才那一刀的确是他没有想到的,还好他听力极佳,刀尖刚没进床板,他就把身体往旁边挪了一个很巧妙的角度,和刀刃错过去,才逃过这一劫。
此外,他在床下时,一直看着余奉那双纤细的脚踝,白得晃眼,挪不开视线。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余奉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定定看着他
“我必须要知道。”
翟轻尘打量着他,像在看小动物炸毛,毫无威胁可言。
这样轻蔑的眼神让余奉很不舒服
“我刚才救了你。”
“我知道。”翟轻尘淡淡地说。
看来他是真的半个字也不愿意说了。余奉觉得自己刚才冒的险都是错付,演的戏不算,那是业余爱好。总之,余奉开始不耐烦了,深呼吸一下以后,余奉仰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请您快走,总可以了?”
“那是自然。”
翟轻尘负手,抬步正欲离开,高大的身子突然顿住,余奉还在奇怪,这人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忽然,翟轻尘摇摇晃晃地又倒在地上,闷响一声,似是砸得不轻。余奉下意识要来扶一下,确没来得及,只摸到一片带血的衣角。
是刚才在床下挪动的时候伤口裂开了吗?
余奉着实吓了一跳,晕倒来得措不及防,他这辈子都没晕过这么多次,并且真的很想把这个嚣张无礼的陌生人拖出去丢了,想了想,还是把他扔到了床上。
余奉给自己的理由是,就当为了自己刚才在佛祖面前许下的丰收心愿。
那身白衣服已经穿不了了,但余奉勤俭节约,还是将它丢进浆洗桶里,用皂角先泡上。要紧的是这个人的伤,如果不及时处理,化了脓也能要人命的。衣料和血痂粘连,要狠心一撕才能分离,血当时就止不住了,余奉手忙脚乱,换了一块又一块棉布,堪堪把伤处裹住。
观男人的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冷汗将脸庞打湿。
接下来就看你的命了。
余奉将盆中的血水浇到田里,抚着心口感叹,这就是心血浇灌的意思吗,我悟了。
做完这些,再吭哧吭哧搓洗晾晒完那件白衣服,已经日暮时分了,炊烟从远处村人密集的地方袅袅升起,归鸟乘霞,越发显得这间小屋子孤寂冷清。
是该做饭了,这又提醒了余奉一件重要的事——家里的米够两个人吃多久呢?
他身体不太好,只能干别人一半的活,要不是他吃的不多,还有点务农的小诀窍,兴许会活得更艰难,可这人长这么高,又这么重,要是很能吃该怎么办?
余奉担忧的目光落在翟轻尘的脸上。
翟轻尘把眼睛睁开了。
“你你你你诈尸吗!”
余奉原地起跳,被吓得不轻,他的小心脏今天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冲击,再来一下,说不定会折寿十年。
而翟轻尘迷茫的眨了眨深蓝色的眼睛,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神情像个无害的孩子。
“你别装傻。”
余奉语气冷漠。
“后背好痛,你是谁?”
翟轻尘可怜巴巴,感觉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甚至还考虑到了伙食问题,余奉用更严厉的语气说道:“装孙子也没用,再向耍我,我不会受骗了,你立刻就离开。”
翟轻尘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其实也不小,他的身材太高大,那张小床甚至不能让他完全抻开腿。
真的傻了?刚才磕到脑子了吗?……余奉狐疑地蹭上前去,在翟轻尘的后脑勺上摁了几下,边摁边问
“这儿疼吗?这儿呢?”
连问数声,翟轻尘都傻乎乎的摇头。
看来是真的傻了,难道是什么惊吓过度的原因吗?关键这人看起来是会把别人吓出毛病的类型啊!这人是不是要一直赖在自己家了?
欸……?一直在我家。
余奉脑中闪过一线灵感的火花。
这不就是现成的壮丁吗?而且现在看起来不太聪明,必定任劳任怨说一不二。
我是天才吧,我应该去考科举的,还种什么地。
想着想着,余奉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他语带诱哄
“你被坏人追杀,是我救了你,你刚才答应过,以后都要不收钱给我干活儿,你都忘记了吗?”
演技好高超,自己都要信了。翟轻尘果不其然愣住了,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这么轻易就上套了,余奉美滋滋起身去厨房,今天还可以往粥里放两片腊肉,壮丁快些痊愈,自己也快些收利息。
所谓厨房,不过是小屋子外一个灶台,透过窗就能看见外面的情景。
余奉哼着歌洗菜,所有蔬果粮食都是他自己种的,总是比别人地里出来的更加鲜甜饱满,为此,父母死后,他从前的地总是被别人强取豪夺,最后只留给他这么一块贫瘠可怜的小地方。
但这一切对余奉没有影响,他还是无论何时,都能哼着歌务农生活,他可以把苦难过成一首歌。
悠扬轻快的歌声传来,翟轻尘的眸色深沉下来,刚才那迷茫无辜的神色一扫而光,他饶有兴趣地盯着灶台前忙碌的纤细身影,对房顶低声说了一句
“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是,王爷。”
没人看见,小屋的房顶有一道黑影迅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