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的寿安宫,耀月脸上的惊痛立时隐藏于眼眸之后,平静无波的容颜依旧病弱,看不出喜怒。小蛮迎上来扶住她,主仆二人不停歇,立时往寿安宫外去。耀月眼眸清冷直视前方,半响后,压低了嗓音,“打听清楚了?”
“是。据说皇贵妃葬礼之前,有一晚皇上前去皇贵妃灵前,正巧碰见怡贵人偷偷在偏殿给皇贵妃烧纸钱。过后不久,程乾宫宫女便殉葬了,可不知为何,独独漏了怡贵人。两月后,皇上封了怡贵人答应,只以其姓氏‘宋’为号;又两个月,宋答应便成了贵人,皇上亲下圣旨赐‘怡’,居程乾宫侧殿瑶华殿。虽是侧殿,可皇上只许怡贵人一人独居,正殿又被皇上封了,因此这程乾宫便是怡贵人做主了。”
小蛮打听的仔细,言语之间多了几分谨慎。这时,主仆二人已走过御花园,小蛮瞧着四下无人,微微凑近了耀月,“我还听说,皇上碰见怡贵人的那天晚上便幸了她。”
耀月猛的住了脚,转头看向小蛮,神色凄厉,久久说不出话。半刻之后,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这事好像瞒的极隐秘,宫里只有少数人流传,据说源头是一位积年的老太监。皇上碰见怡贵人那一晚,他便是在皇贵妃灵前伺候的,皇上问了怡贵人几句,后来就将怡贵人带了出去,自那之后,怡贵人便再也没露面过,直到两月后晋封,皇上将她大大方方的送进了程乾宫。”
小蛮半信半疑,说这话的时候眉心间微微皱起,很有几分厌恶。耀月却觉得一股凉气从指间窜上来,似要冻麻了她的心脏。
她本来还在奇怪,即便掌礼司暂时没有司监,找个人暂代便是,宫里这么多老成的太监,太后跟前便有不少,何苦用她?即便是太后忌惮怡贵人,一个小小的贵人,又是宫女出身,无家无世的,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就值得太后这样的严防死守!
原来,是这样。
如今想来,太后一定也听到了这则传闻,并且深信不疑。她怕皇帝被皇贵妃之死刺激的心性大变荒*无道,将一个宫女出身的奴才宠上了天,做下天大的祸事,因此才要让她来辖制怡贵人。借她的手,除掉怡贵人。
而普通太监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耀月默然,站在原地不吭声。小蛮有些担心,这才想起问太后先时留下她是为了什么,耀月眸子一颤,深吸一口气,“太后让我暂领掌礼司。”
小蛮大吃一惊,一句话冲到嘴边,又生生被她咽了下去。好半天,才扶上耀月的手臂,悄声问道,“小姐,太后•••是不是想让你做些什么?”
身子一颤,耀月猛的抬起头,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炙热的光线直直洒下来,却驱不散她身上的寒凉。收敛了眸子里的厉色,耀月无奈的笑笑,眼含安慰,“不管是做什么,幸好我是皇家媳妇,不是宫女妃嫔,就算我不合太后的意,她也不会将我怎么样,放心吧。”
小蛮一想,也是这个意思,刚才还紧绷着的心绪渐渐放下来。既然已经领了差事,耀月少不得要往掌礼司去一趟,估摸着这个时候佑昕还没有从皇上那里出来,也为了显示耀月对这份差事的看重,主仆二人改了道,径直往掌礼司去。
掌礼司坐落在宫殿南角,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与宫慎府紧紧相连,算得上是头一份。耀月到的掌礼司,守门的小太监见是耀月来,急忙进去回禀了管事的,不多时,一个身穿靛蓝蟒袍的中年太监急匆匆的从里面跑出,至耀月面前半膝跪了,赔笑道,“奴才掌礼司监丞赵福海给十一皇子妃请安,皇子妃万安。”
而后身后的太监也跪了,齐声高呼,“给皇子妃请安,皇子妃万安。”
这监丞是个副手,除了司监以外,就数他最大。如今司监罢免,他却还留着,可见其人脉复杂广阔。说不上,这根基就在哪个宫里或者哪个王府里。思及此,耀月淡淡笑了,免了他的礼,言语中尤带了几分客气,“太后命本宫暂理掌礼司,本宫今日来看看,先熟悉熟悉。”
“是,”赵福海殷勤的笑,一路领着耀月进了掌礼司,“太后老人家慧眼独具。奴才早就听说娘娘是这宫里头一份的伶俐人,又得皇上信赖,如今能来咱们掌礼司,是奴才们的福气!娘娘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们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赵福海这话说的倒是讨好,虽是奉承,却也听着像那么回事。耀月眼光一撇,小蛮当下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甜笑着塞进赵福海的手中,“赵公公,我们娘娘以后就靠你多加照顾,您可别嫌少。”
赵福海眼睛一亮,嘴里说着‘不敢’,假意推了几下,欢天喜地的收进了怀中,“小蛮姑娘这话可就差了,娘娘那是有大福气的人,又得太后娘娘钦点,奴才们身份卑微,哪里敢说照顾娘娘?还求娘娘不嫌弃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粗笨,有心指点一二,奴才们便受用不尽了!”
一番虚情客套,赵福海将耀月送进了司监的房间。这房间极大,左右两边以雕花拱门隔开,左边是书房,左右往来公文皆都在里头;右边是厢房,收拾的倒也精致妥帖。门正对着的中间是一个香案,两把太师椅左右各一,八仙桌当中,权当是过道客厅了。
耀月瞧着这行头似乎不像是先是司监用过的,还没等她问出口,赵福海便殷勤的介绍道,“原来的司监被罢黜后,这房子就暂时空着,往来公务也暂时在奴才那里。前两日,皇上忽然差了人来将这房间翻新一二,奴才瞧着这摆设不像是奴才们能用的成色,还纳闷呢,昨儿懿旨一下,奴才可算是明白了!皇子妃娘娘千金躯体,哪里能用奴才们用的东西!”
赵福海笑的一脸花,那欢喜劲儿仿佛这一切都应在他身上。耀月不由得被他逗笑,道,“赵公公说笑了,这也是皇上对本宫的恩典,本宫感激不尽。”
“是皇上的恩典,可也是娘娘身份贵重,皇上才格外看重。奴才连夜派人将这里收拾了出来,娘娘所用器具一应俱全,掌礼司所有公文印章奴才也放在了里头书房,娘娘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奴才。”
又闲话了两句,赵福海便躬身退出,将这空间留给了他们主仆。待赵福海一走,耀月先时脸上的笑容淡淡的隐了,只留一份慎重。小蛮看着耀月的神色,纵然是平日里没规矩惯了,可在这里也不敢放肆,不由自主的收敛了淘气,乖乖跟在耀月身后进了书房。
桌案之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所有的文书典藏,身后的书架上,还有好些册子,里头写明了各宫妃嫔的身份家世府上人口。耀月单手抚过桌上的文册,有些发呆。皇上到现在都没有旨意下来,难道,他对自己掌管掌礼司没一点意见么?
掌管了掌礼司,就是控制住了后宫妃嫔的命脉,耀月总觉得太后将此事将给她并不是那么简单。或许,辖制怡贵人是其中顶重要的一环,可在这荆棘表面之下,会不会还有别的意图。
后宫连着前朝,家世卑微者得宠,其家族或许会一飞冲天,成为权臣;家世高贵者得宠,自然是如虎添翼,权柄在握。妃嫔的职责早已不是生儿育女誕育皇嗣那样简单,后妃入宫,成为皇上和臣子之间的纽带和人质,更成为世家大族向权利高峰攀登的阶梯。这么重要的职务,太后竟然交给皇子正妃来管,难道她就不怕自己生了二心为佑昕谋取荣宠么。
耀月心下烦乱,想来想去没个头绪,脑袋里渐渐存了浆糊。无奈之下,只能先抛开这些,走一步看一步。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响声,耀月看小蛮一眼,小蛮随即走了出去。不多会,才又流转回身,“小姐,赵福海差人来说,小姐如今新管了这里,要跟宫慎府大臣做个交接才好。”
“是了,我一会就去,”耀月点点头,似乎毫不在意,小蛮却摇摇头,笑道,“不用小姐前去,赵福海说一会儿宫慎府大臣自然会来亲见小姐。”
耀月微诧,不由的停了手里的动作。话说回来,自从皇贵妃薨,佑昕被罢免了宫慎府大臣之职,她还真不知道如今管着宫慎府的人是谁。不过不管是谁,宫慎府大臣是主子,掌礼司监是奴才,就算她是皇子妃,也没有托大的道理,怎么,还要他亲自来见自己?
耀月皱了眉,觉得这事情透着股子古怪,正思索着,外间只听得‘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人进来。耀月正色,料想该是宫慎府大臣,急忙从桌案后走出,紧走几步出了书房。一抬头,耀月正待开口,只是当她看清来人,只觉得呼吸一紧,当下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