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耀月彷徨无助，钦安殿已经近在咫尺。
今儿是孙海当班，远远瞧见是耀月来，赶忙一溜烟的跑过来，在耀月面前站定了，打千行礼，“给主子请安。”
一边说着，孙海一边抬起头去看耀月，那笑容很是热烈。耀月楞了楞，赶忙收了脸上的愁容，敛了颜色，“皇上这时候可在？”
“在，皇上这时候正批折子，奴才这就去给您通传。”
还不等耀月反应，孙海伶俐的点点头，转身进了钦安殿。耀月嘴唇动了动，却只能徒劳的闭上嘴，眼睁睁望着孙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一会，孙海的身影便又出现在了视野。
“主子，皇上让您进去。”
孙海的笑容依旧殷勤，可是此时看在耀月的眼里，却犹如催命的厉符。耀月不由自主的苦笑了，错身进了钦安殿，只留下孙海在原地一头雾水，不解的转过身来，“皇子妃今天这是怎么了？”
进了钦安殿，耀月在御案前跪了，一番行礼请安，这才又重新站好。皇帝一手拿着毛笔，一边斜眼看她，淡淡道，“又是什么事？”
这话一出，耀月本来想好的措辞立时忘了一干二净。尴尬之余，只能老老实实的开口，“回皇上话，奴才刚从寿安宫出来。太后娘娘的意思，自皇后和皇贵妃薨，宫里已经冷清许久，妃位上更是稀缺的厉害。未免言官讽谏，百姓议论，还请皇上•••••”
话还没说完，皇帝忽的冷笑一声，扔下了手中的毛笔，“怎么，太后想要大封六宫？”
耀月呆了呆，只觉得头皮发麻，指尖发紧，欲哭无泪。
是什么时候，皇帝和太后之间的关系这样的紧张？？
思虑回转，皇帝还在冷冷的看着她。耀月侯间动了动，小心的陪笑，“太后娘娘也是为皇上着想。儿臣•••儿臣也觉得如今宫里太过冷清，况且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劳烦她老人家管理这偌大的后宫，也对娘娘凤体不利。因此，儿臣斗胆，还请皇上大封六宫，为太后娘娘分忧。”
“怎么，母后是觉得做这后宫之主吃力了？”赫连嘉满不在乎的一笑，眼神忽的打在了耀月身上，“可母后不是择了你做帮手？朕看你做的很好，怡贵人专宠，不是让你连消带打压了下去！”
一股冷汗‘唰’的一下顺着脑门留下来。
耀月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跪了下去，磕头认罪，“皇上息怒，奴才不敢！”
“不敢？”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赫连嘉‘哈哈’两声，眼神越加的锋利，“苏耀月，你来告诉朕，你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
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急转直下，到这种地步。慌乱之间，冷汗流的越加的猛，觉得后背都湿糯一片。
“皇上责备，奴才不敢不听。只是掌礼司监一职，奴才体恤太后娘娘心意，不敢不接。皇上说奴才打压了怡贵人，奴才真心冤枉。若奴才真的有此心，必定早遵从太后娘娘的旨意。奴才自上任至今，从没有动过怡贵人一分念头，为的就是为皇上和贵人考虑，相反，许是贵人察觉到什么，以身子有恙上报了掌礼司，奴才这才暂时取消了贵人的绿头牌。不管皇上是否真的宠幸贵人，奴才永远都是以皇上的心意为底线。打不打压妃嫔，这是皇上所能决定的，奴才微贱，绝不敢越俎代庖！还求皇上明察！”
气氛微滞。
耀月匍匐于地上，看不见皇帝的脸庞。殿内静悄悄的，一丝声响都没有，越发的瘆人。只是，她越来越看不懂皇帝。
他这番责备，是在警告她不要忘记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么？她猜着是这样，所以才有了上面的辩解。皇帝说她打压怡贵人，她究竟有没有这样做过，皇帝最清楚。如果非要揪她的错处，那便是在怡贵人不能侍寝期间，她荐了贞嫔侍寝，而后又有孟氏和福常在接连受宠，暂时分了怡贵人的恩宠。
可这些绝不能怪到她头上来。宫妃侍寝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身为掌礼司监，这是她分内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错误。皇帝如果要拿这个说她，那么她百口莫辩，也就没什么再好说的了。
拿定了主意，耀月反倒安静了下来。她早知道掌礼司水深的很，所以，她什么手脚都没有做过。皇帝今日这番刁难，应该只是想警告她吧？
上头微微响动，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而后有皇帝的声音响起，“行了，起吧。”
“谢皇上隆恩，”耀月暗中松口气，扣头行了大礼，这才从地上站起。抬起头微微瞅一眼皇帝，他正专心看着手里的奏折，好似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耀月眼神闪了闪。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只能无奈的开口，“皇上，关于大封六宫之事，您怎么看。”
纸张翻动的越加频繁，赫连嘉看都不看她，随意道，“你是掌礼司监，朕也不好越俎代庖。”
耀月一惊，“皇上！！”
语气很有几分咬牙切齿！她失控了！待反应过来，赫连嘉的眼光也随之跟了过来，耀月一个冷战，忙低下了头，“奴才，奴才•••”
“行了行了！朕发现你一天到晚说的最多的几个字便是‘奴才有罪’，”赫连嘉虽还冷漠，只是已不见先前的寒霜，“说说看吧，朕也想看看，你这掌礼司监到底称不称职。”
说话间，皇帝眼神里闪出一抹调侃。
他绝对是故意的！
耀月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攥紧。说就说，谁怕谁！“回皇上话，奴才以为贞嫔久侍宫闱，且誕育灵境公主，可晋妃位；八皇子生母馨贵人入宫多年，一直勤谨奉上，颇得太后赞许，也可晋封为嫔；其余贵人常在小主，可依皇上喜好，酌情晋封。”
赫连嘉略略停了笔，微微沉吟，道，“恩，贞嫔是灵境的生母，就晋恭妃；老八进来办事得力，很长进了些，马上就要娶正妃了，就晋馨贵人为馨嫔吧；福常在晋福贵人，孟答应晋常在，刘答应晋灵常在，颜常在晋愉贵人。”
说到这，皇帝微停了停，耀月以为皇帝已经说完，忙垂首答道，“是，奴才遵旨。”
“三妃现在已经有两妃，四嫔只得馨嫔和云嫔，人数是少了些，晋怡贵人为怡嫔吧。”
耀月心头‘铛’的一声，愣在当下。
最紧要的那个，终于来了。
耀月在原地踌躇着，没敢应声，皇帝倒是也不奇怪，抬眼看她一眼，浅笑道，“怎么，觉得朕的提议不好？”
话中微微有几分讽刺，好似在提之前她打压怡贵人一事。耀月脑袋一阵发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回皇上话，怡贵人晋封一事，太后娘娘恐怕颇有微词。因此，奴才斗胆，还请皇上再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皇帝大手一挥，相当的豪气，“行了，你就照朕的原话回太后去吧。”
目瞪口呆之间，耀月就这样被请出了钦安殿。
站在钦安殿门口，耀月的脸色一片灰白。孙海在一旁看着，原先的不解就变成了忧心，“娘娘，您这是••••”
在他印象里，十一皇子妃一直圣宠优渥，怎的今天是出了什么大事，这进去和出来的脸色都这样的难看？
耀月惨笑了一笑，恍惚的摇头，快步走下了台阶。
她明白了，她如今就是夹在帝后之间受气的那个。无论是谁不高兴，都能拿她出气。
心里一口气堵了，耀月脚下的步伐越发的快。到的寿安宫，正巧贞嫔来给太后请安，贞嫔待耀月一向和善，知道她如今身份不同，也就不做停留，请安后退出了寿安宫。太后瞧着耀月脸色不善，自然是料到自己儿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淡淡看了她，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皇帝那里有了回复？”
“回娘娘话，皇上已经有了定夺，”耀月心一横，将那一长串名单机械般的念了出来。初时太后的脸色还和煦，只是在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果然眉心一皱，当即就变了脸。
金玉镶珠的护甲在炕桌上一敲，不轻不重，“皇帝，真是这样说的？”
“是，”耀月垂首，看不清她的情绪，“皇上说如今嫔位上只得馨嫔和云嫔二人，要晋了怡贵人为怡嫔，特叫奴才来回太后的话。”
殿中一时安静。
耀月一直低着头。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个时候太后的脸色不好。沉默了半响，太后冷笑一声，道，“哀家倒是要看看，如今哀家这个老婆子在后宫还有没有地位！素蓉，给哀家去请皇帝过来！皇帝要是不来，哀家亲自去！”
素蓉应了，转身便出了寿安宫。偌大的内殿一时之间只有太后和耀月二人，耀月觉得心上简直像是有蚂蚁在咬，又痛又痒。
“娘娘，那奴才就先告退••••”
“不用！”太后猛的截了她的话头，冷冷一笑，“你就在这里看着，哀家倒是要看看，皇帝当着你的面，还是不是那么糊涂！”
耀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太后今日是决计要将她拉下水了！
耀月低垂的眼眸闪过一道幽光，努力的想着解决的办法。
其实她原本可以不管，若是皇帝问起，她大可说怡贵人以宫女之身进宫就封贵人本就不合祖制，若是再封了嫔，只怕朝上物议沸腾。可是如果她不管，以帝后的性子，今日非得要闹僵了不可，回头传扬出去，先不说是不是丑闻，就冲着她是今日在场的第三人，朝上言官都有可能参劾她一个霍乱后宫的罪名。就是太后这里，回头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她！
她不怕有人在皇帝面前告她状。可是，她也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如此思量着，皇帝的脚步声已经近了。耀月勉强打起精神，待两厢叩拜请安，面容渐渐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