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通州比之上京,略微几分荒凉,几分清冷。不过因着泥金河从通州境内过,又比上京润湿几分。
您别看这泥金河名字俗气了些,可是有大来头。
夏朝建国之初,这泥金河原本叫做富成河,是前朝成宪皇帝在为先祖祭祀时专门取的,取富裕成宪之意,也是个好兆头。夏朝建国以后,高祖皇帝嫌这名字太富有前朝气息,恐有人拿来生事,便令百官举荐,重新定名。
当时的通州县令付新辉是个实在人,说这富成河流经通州和天津,沿途灌溉了两岸的田地,为老百姓过富裕日子出了很大的力气。对于老百姓来说,土地就是生命,就是金钱,干脆取名叫‘泥金’,意欲年年丰收,国富民强。高祖皇帝一听,这意头很是不错,且通州是京城的门户,若是通州老百姓日子过的好了,有利于京城的安定。于是一拍板,就叫‘泥金’河,并且定通州为每年祭祀之地,祈求先祖保佑,百姓生活顺遂,国家年富力强。
库尔迅节是夏朝最重要的祭祀节日,从初到初八,皇帝先领众人在通州宗庙拜过祖宗,余下的时间全是狩猎之时。所得猎物,拣选其中最好的供于祖宗排位面前,意欲国家富饶,不忘初衷。而猎物的主人,理所应当成为那一年最风光的人物。
初七一大早,众皇子和侍卫们便由最年长的皇四子领了去狩猎。皇帝无事可做,由耀月和张英陪着,去了山那边的泥金河。
早起晨风有些大,略微不注意深吸口气,还有可能呛着。不过泥金河的风光确实秀丽,此时还未上冻,前几日刚刚下过一场雪,潺潺的河水夹杂着几块雪团,不时的从众人眼前飘过。河水清澈中带着翠绿,像是上好的玛瑙,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啊,也就这里,看着能让人舒心些,”赫连嘉望着远山深吸口气,“长年累月待在宫里,真真是无趣。”
耀月从侧面看去,皇帝的表情带着几分享受,几分感慨。张英在一旁赔笑道,“奴才没识几个字,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每天看着皇上没日没夜的为了朝事*心,就觉得皇上是天底下最*劳的人了。”
这话似乎很得皇帝欢心,赫连嘉呵呵笑了,转头看张英,“你这话说的实在。人人都说当皇帝好,争着抢着要,殊不知要想当个明君有多难。没有自己的喜好,没有自己的隐私,没有自己的时间,甚至连正常的七情六欲都不能有。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稍微想偷懒,就等着折子把你淹没吧。”
说着,似乎是觉得气愤,很恼怒的哼了一声,有几分可爱。耀月在一旁浅浅笑了,不做声。皇帝余光看着她笑,出言调侃道,“佑昕还在京里审查,朕看你似乎悠闲的很,一点都不担心。”
皇帝的余光瞥过来,耀月一怔,忙收了唇边的笑容,垂首道,“正如刚才皇上所说,皇上舍弃了常人该有的情欲,做的一代明君。奴才知道皇上心里最是清楚不过的,且和亲王办事一向公正廉明,皇上这才让他主管刑狱。有皇上和和王在,奴才半点不用担心。”
“哼,你这帽子扣的好大,言外之意,若是朕判了佑昕的罪名,那朕就是昏君了?”
赫连嘉斜斜撇她一眼,故意找她的茬。哪想到耀月却不在意,轻轻笑了,略带几分小女儿情绪,“皇上,皇子接济万方家眷这事奴才是知道的。在奴才看来,堂堂三品武官的家眷穷到要去替别人做针线活浆洗衣服,这不是生生打朝廷的脸么?所以皇子跟奴才说了这事,奴才也就没有反对。后方不安,前方将领怎能好好上阵杀敌?是奴才和皇子没有考虑周到,一时忘记了朝上有这律令,奴才和皇子甘愿受罚。可是非要说皇子因此和万方谋逆,奴才不服!”
“啧啧,你倒是理直气壮,”赫连嘉瞪她一眼,“朕看你哪里是不服!若是朕真定了佑昕的罪,你恐怕便要将那昏君的帽子扣到朕头上了!”
说罢,又像是感慨一般叹道,“算了算了,朕为了百年清誉着想,还是做个明君的好。”
一番话,张英和耀月都忍不住笑。皇帝淡淡笑过了,看向耀月,“前些日子说的筹练新军之事,你有没有可靠的人选。”
“是,奴才细细想过,推荐十一皇子。”
“佑昕?”皇帝似乎是没想到,疑惑的看她,一时没说话。耀月便将那晚佑昕跟她分析蒙古之势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皇帝听,“皇上知道,在这之前皇子一直在金锁川练兵,奴才去看过几回,觉得颇有成效。如今皇子有这样高瞻远瞩的见解,*练新军,再适合不过的。”
皇帝沉吟了一会,道,“佑昕的底子朕是知道的,所以朕才要历练他。只是蒙古一事事关重大,佑昕又年轻没有多少经验,朕放心不下。”
“皇上大可放心,只要给皇子配一名经验老成的副将便可。几年前皇子曾经在通州呆过一段时间,皇上不是也瞧见了,他将通州守军打理的很是不错。奴才看通州守备曹真是员虎将,且经验丰富,若是将他配了给皇子,应该是可行的吧。”
赫连嘉淡淡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想过佑昕。满朝文武都以为佑昕不得宠,为了隐秘,让他去,再合适不过。不过细想想,又觉得不妥。再后来,耀月提出要让蒙古公主和亲,他隐隐的便有了一个想法。
“朕,打算让佑昕出使蒙古,”赫连嘉的口气渐渐严肃,耀月吃一惊,转头看他。“此次出使蒙古,原就是为了麻痹蒙古。地位太高不行,太低了也不行,只有这种不上不下,又不能让人忽视的最好。佑昕目前虽然只是个监察御史,可满朝文武都知道朕看重你,蒙古必定也是知道的。有了这曾关系,佑昕的地位就会变的微妙,蒙古才更容易上当啊。”
大夏是大国,是蒙古的主子,要求取一个蒙古公主本不用这样费事。可如今忌惮图门和蒙古联姻,却又不能眼看着不管,只得拉下架子来拉拢蒙古。派佑昕去,既不会伤了面子,又不会看低了蒙古。大夏有求于人,势必得低人一等,势必会有求必应。
蒙古,一定会这样想吧。
耀月眼眸眯了眯。不愧是赫连嘉,这人选选的再合适不过。可是,“那,这*练新军该交给谁?一旦蒙古公主入宫,这与蒙古开战的时间便会进入倒计时,*练新军刻不容缓啊。”
“朕已让佑谨着手挑选将士,估计到年底就该差不多了,至于这将领人选么•••”
皇帝说着,别有深意的回头看向耀月。耀月一惊,结结巴巴道,“皇上•••••”
他,该不会是想让她去吧!!
“要想做到人不知,你,是最好的人选,”
赫连嘉笑的很欢快,似乎是早就想好了的。耀月惊恐的看着皇帝,活像眼前站着的是个怪物。慌乱中,扑通一声跪了,伏地哀求,“皇上,这,这怎么行??奴才一介妇人,管管宫务已是捉襟见肘,怎能去*练一支军队?还望皇上收回成命,另选贤能。”
风,又刮的大了些。不远处喊声震天,皇子们正热火朝天的狩猎。兀长的泥金河畔,只留皇帝和耀月二人,张英早在二人谈话之初便退后,与侍卫一起在远处守卫着皇帝。
阳光一点一点的当空,万丈光芒照耀下来,波光粼粼的河水刹那间像是披了一件金色的外衣,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赫连嘉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美景,喃喃自语,“原来,这就是泥金河啊。”
看够了眼前的波澜壮阔,皇帝慢慢蹲下身,眼神一点一点聚焦于耀月身上。她的眼眸里满满的泪水,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她要怎样,才能改变皇上的心意?
“皇上••••”
“耀月,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自己的命运么?”
赫连嘉抢了她的话头,淡淡的看着她。耀月咬唇,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皇上是要奴才以国家存亡作为代价吗!”
她觉得隐隐的恐惧。前头好似有个好大的漩涡,在漩涡的那一头,是无尽的亮光,而她身处黑暗已久。
“皇上若是此时让奴才为了大夏去死,奴才二话不说定然慷慨赴死。可是皇上,这是事关大夏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主动挑起战事,若是输了,说不定会引火烧身,自取灭亡。您将这样的重担放在奴才肩上,奴才怎能••••”
“哼,苏耀月,”赫连嘉轻蔑的一笑,眼锋渐冷,“朕看你外表好看,内里也是极其自私。朕看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能力朕难道会不知道?你是怕担了祸国的罪名,因此不肯做这件事么?罢了,你若是如此想,朕也不屑于用你!”
“不是的!!”耀月尖利的吼,带着哭腔,“奴才绝不是怕那个!!奴才只是怕因一己之身为大夏招来祸患!!”
“难道朕死了不成,就眼看着你祸害大夏??”
赫连嘉眼神一咪,轻轻的靠近她,“耀月,不如这样,朕,来跟你做个交易可好?”
赫连嘉的唇角斜斜扬起,若隐若现之间,笑的像个老狐狸。
“若是这件事做成了,朕便保你娘亲一世平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