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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要晋怡贵人为嫔的事情还不到半个时辰就传的沸沸扬扬。皇帝也根本没打算避讳众人，还没等太后同意，便着人将嫔的服色送去了程乾宫。虽然后来这身朝服又被孙海要了回去，可是不管怎么样，怡贵人这回彻底的站到了风口浪尖。日月坛祭祀时，因着没有皇后和皇贵妃，便由太后领诸妃叩拜，当怡贵人一身玫红贵人朝服出现在大家视野时，听说太后当即就变了脸，一声没吭，祭祀完就走人。
不管如何，重阳祭祀总算是过去了，有惊无险，万事大吉。
只是有多少人心里被订了钉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因着重阳中的‘九九’有‘久久’的谐音，意欲老人长命百岁长长久久，因此日月坛祭祀后，皇帝又命朝中三品以上内外命妇往寿安宫去向太后叩头请安，又太后领诸人于宫中稍作宴饮，随即便往景淮山去登高赏花。
这一日，简直是热闹纷呈，让人目不暇接。
终于熬到午后赏花，耀月只觉得头重脚轻，实在是疲累不堪。
大堆的后宫嫔妃内外命妇们都挤在太后跟前，争取混个脸熟好讨得太后欢心。前方一片笑语盈盈，时不时还有人逗趣，哄太后一笑。却只有耀月，远远的站在外围，只由小蛮陪着，漫不经心的看着眼前的菊花。
她今日实在是劳心劳力，早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应付眼前的风雅，何况她一向不爱菊花，这漫天的五彩于她来说也没有多少意义。
更重要的，她的怀中还一直揣着皇帝早晨给她的荷包。
她一直没有拆开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但那荷包的样子，她却是想起来了。
那是那一年她刚进宫做宫女，元朔二十六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皇上赏赐后宫嫔妃，只给了皇贵妃这个荷包。而荷包里头装着的，是皇贵妃初次有孕时皇帝打来给小皇子佩戴的长命锁。
为着那个银锁，还闹出了不小的事端，以至皇贵妃被幽禁程乾宫，后来还是全靠佑谨才解了困。
她没有打开荷包，却也不敢打开。她就怕，里头的东西从来未曾变过。
耀月看起来恹恹的，由小蛮扶着走在最后面。宫里虽然新近了宫妃，但很少有人不认识她。都知道她身子孱弱，因此如今看她这样淡漠，脸色苍白，也就没人在意。
耀月正想着心事，没留神对面走来一个绿衣女子。径直走到耀月面前微微福了身，欢快的开口，“十一皇子妃娘娘。”
被突然打扰，耀月是有些不适应。略微回过神，抬头一看，绿衣女子一身嫩绿宫装，容貌小巧精致，看起来也只得十五六岁的样子，对着她正笑的欢快，似乎是陌生的容颜。耀月掩了思绪，抱歉的一笑，正思索着该怎么称呼，还是绿衣女子，大约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娇俏的开口，“嫔妾是咸福宫答应孟氏，娘娘还未曾见过嫔妾。”
孟氏？耀月一怔，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先时佑谨提起的孟采薇。抬眼细看，女子长的很是娇艳，小巧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冉冉生辉，听她说话也是脆生的紧，应该是个伶俐性子，再配上这一身嫩绿宫装，鲜嫩的如同春日里刚刚打苞的花骨朵。
耀月并没有见过孟采薇，因此也不好确定眼前的孟氏是何许人也，只是人家既然主动上前来打招呼，耀月并不是那等轻狂无礼之人，转瞬间，便带了一抹笑颜，“我离宫一年，正好错过了二十九年的选秀，因此不认得答应，还请答应海涵。”
“娘娘哪里话呢，嫔妾自入宫来，就听人时常说起过娘娘，说娘娘怎样怎样的好。如今听说娘娘回宫了，又趁着重阳赏菊，便大胆来拜见娘娘，还请娘娘不见怪嫔妾的唐突呢。”
孟氏笑的娇俏，一副嗓音悦耳清脆，带着掩饰不住的纯真。一双大眼眨啊眨的，甚是妩媚，“娘娘或许还不认得嫔妾，可是若是提起嫔妾的堂姐，必定是知晓的。嫔妾闺名弗薇，嫔妾的堂姐便是元朔二十九年指婚给十一皇子的孟采薇，娘娘可有印象？”
耀月一顿，还真的是孟采薇。
耀月的眼神若有似无在孟氏脸上扫一圈。听说孟采薇端庄典雅文采非凡，大约不会是像孟弗薇这般的灵动活泼吧。
孟采薇被指婚与皇子本是好事一桩，奈何她运气不好，赶上帝姬和皇贵妃薨，皇上又没有下正式指婚的旨意，因此这孟采薇便被耽搁在了家里。她的父亲是四品督查御史，如今与佑昕是同僚，莫非，孟氏是受了孟元赞之意，来她面前撞木钟以便确认孟采薇的侧妃身份？
思及此，耀月神色依旧，只是语气又和善几分，“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听说有这么一宗，只是如今皇子守孝，倒是耽误孟小姐了。”
“娘娘快别这么说。嫔妾的堂姐自小被叔叔捧为掌上明珠，又得婶母细心教导，也是懂诗书知礼仪的。既然已是皇子殿下的人，别说是区区二十七月，便是要等三年五载，堂姐也是心甘情愿。况且十一皇子素来有侠义之名，最是英雄大丈夫，娘娘又这般谦和好相处，能得此佳夫贤主，可是堂姐的好福气呢。”孟氏说着，顽皮的一笑，凑近耀月，“娘娘看嫔妾便知嫔妾性子不稳当，最是小孩子心性，一定以为堂姐与嫔妾一样。嫔妾的堂姐可是与嫔妾天壤之别，端庄文静的紧，最是守规矩的。”
孟弗薇从始至终都带着一种近似于天真家常的笑容，仿佛还是家中时的娇俏小姐，并不会有什么禁忌。耀月一时半会倒是对她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听得她说自己‘小孩子心性’这样妥帖，饶不得笑起来，“瞧着答应笑的这样真心，真是让人羡慕。于我来说，最喜欢有笑颜的人。”
“真的么？”孟弗薇眨了眨眼睛，表情忽的软了下来，“不瞒娘娘说，嫔妾今儿来拜见娘娘，是有一件事想求娘娘帮忙。娘娘也知道嫔妾的堂姐被指婚之时发生了何事，皇上一直没有旨意，堂姐现在待在家中也是尴尬不已。奈何堂姐性子执拗，言说既然有了皇上口谕被指婚与皇子，便是皇子的人，怎样都不肯做其他打算。嫔妾自小与堂姐最亲近，宫外家人传来消息说堂姐为了这件事消瘦了不少，婶母更是伤心不已。更可恨的，还有那坏了心的小人在一旁口出谣言诋毁堂姐！嫔妾初进宫，只是一小小答应，位卑人轻，根本说不上话，所以，嫔妾想求娘娘帮着嫔妾问问，看看皇上对于嫔妾的堂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孟氏说着，便以祈求的神色看着耀月，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还闪过几丝泪光，甚是让人不舍。耀月虽一早猜到，可也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沉默半响，方才淡淡开了口，“答应说的这事，我也是知道的。皇上虽说有谕旨，可一直没有旨意下来，皇子府便也未曾准备过。如今再加上皇子有孝在身，这个时候，实在是不适合提这个事情。不过我相信皇上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不如答应耐心等一等，说不定很快就会有结果。”
耀月这番拒绝说的很隐晦，孟弗薇自然是听懂了，不过孟氏并没有恼，也没有任何不快的神色，只是重重的点点头，有些小委屈，“嫔妾也知道今日嫔妾提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唐突，不过是顾惜堂姐不忍看她受苦。嫔妾这样不懂规矩，还求娘娘不要怪罪嫔妾才好。”
“答应严重了，”耀月赶紧接口，见她这样的‘真诚’，反而有些不忍拒绝，“孟小姐的才德我早就听说过，皇上疼爱皇子，才聘此佳妇为皇子作伴，我也十分欢喜。之所以一直没有旨意下来，想必是因为皇子孝期未过吧。皇上圣明，最是仁爱，哪里会如此对待孟小姐。答应还是好生等待，这件事，总会有个定论的。”
“是，还是娘娘考虑的周到，不若嫔位这等小女儿心性，只知道瞎着急。”
孟氏破涕为笑，又是一脸明媚，“那嫔妾就不叨扰娘娘赏菊，若是来日有机会，嫔妾再来与娘娘一叙，还望娘娘不要嫌弃嫔妾愚笨。”
闲说了几句，孟氏便福身退下了，耀月瞧着她的身影走远，眼波又渐渐淡漠下去。
孟元赞之位是个很特殊的位置，再往上，便是正副督查御史，是言官的头。若是抓住了言官，便抓住了朝廷的喉舌。而孟元赞此人古板守旧，却颇有节气，文采更是非凡。他在都察院多年，做的是风生水起，被他弹劾过的大臣中很有些极有分量的，皇帝一直器重与他，因此才能教的出那样端庄的女儿。不得不说，皇帝安排孟氏嫁给佑昕，或许还有别的深意。
可问题就在于，她现在搞不清楚，皇帝是不是还想让佑昕继承皇位。
如果还想，那么她便要一力促成孟氏入皇子府；如果不想，于她来说又是个两难的境地，她到底是帮佑昕，还是帮佑谨？
未来朝政上大约会是三足鼎立。
听说皇上提拔了佑闵做刑部尚书，兼领大理寺卿；佑谨仍旧是兵部尚书，通政司首等军机，兼领宫慎府大臣；佑昕则是监察御史，正四品而已。
佑闵她用不着考虑，也管不着，可是佑谨和佑昕呢？
她既做不出帮着佑谨打压佑昕之事，也不可能看着佑昕自生自灭。
佑昕对皇位没有兴趣则罢了，至少在这之前，佑昕都没有这个念头。可是以后呢？
如果他起了心思，她又该如何自处？
孟采薇这辈子是栽在皇帝手里了，除非皇帝下旨，否则她哪里都不能去，还不如孟弗薇。皇帝如今看着不管事，可依据她对皇帝的了解，表象之下，绝没有这么简单！那么孟采薇于皇帝来说，便是一颗极有力的旗子。何况佑谨先时已经提醒过皇帝，如果皇帝不打算将孟采薇嫁给佑昕，大可自己收了做妻妾。
反正也没下旨意，谁人说两句怕什么？
可问题就在于，他听从了佑谨的劝过，并且将孟采薇送回了孟家。
这摆明了，不就是承认孟采薇待嫁的身份么？否则，怎能送她出宫？
眉心不由自主的皱起，耀月心头一阵一阵的烦躁。帮不帮孟弗薇她并不在乎，可她在乎的，是皇帝的想法，也是这个帝国下一步的走向。她与佑昕和佑谨，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绝对不能感情用事，也容不得她顾虑自己。
或许，孟采薇一事，会是一方小小的试金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