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整天，这重阳节总算是过完了。
耀月回到府里时，已经是月上中天，星辰璀璨。这一天过的实在是充实，耀月简直被累的够呛，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一回凤栖梧看见南窗边那张熟悉的锦榻，耀月都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伺候着耀月卸了妆，小蛮忙着去外间准备热水汤药。耀月懒懒的趴在小炕桌上，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睁着，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落在刚进门的佑昕眼里，半是心疼半是气恼。
佑昕进来时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
他没敢出声，怕吵着耀月。倒是耀月自个惊醒，发现了佑昕。只是她实在是不想动，面皮微微一动，算是打招呼了。
“很累么？”
佑昕坐于小榻另一边，忧心的看着耀月，眉眼间一抹小心翼翼，与他平日里大大咧咧实在是不相符。耀月闭了闭眼睛，慢慢从炕桌上坐起，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浅笑道，“若是你穿这许多衣服，还画浓妆过一天，你也累。”
言语间，多了几分随意，并不生疏，佑昕心间才微微放松，猛的想起早间进宫之事。
白天里人多口杂他也没问耀月，后来眼见的太后脸色不好，宫里隐隐的传言，这才晓得慎重，“早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说，父皇要晋怡贵人为嫔。”
“是啊，”说起这事，耀月就一股子无力感。大致将事情经过介绍一遍，后来感慨，“你说，母妃的死真的给父皇造成那样大的创伤么？我看着父皇早先那么说太后，心里真真是惊诧。可你说父皇无情吧，我一提母妃，他当即就收回了旨意；可要说他有情吧，他还是执意要给怡贵人荣宠。”
说到这个，耀月也是一脸的不解，特别是皇帝后来说的那句话，他非要怡贵人进日月坛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还是因为想给怡贵人荣宠。
耀月脑袋有些发沉，佑昕好半天没吭声，耀月抬眼，才发现佑昕一脸不耐，似乎根本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耀月一怔，“佑昕？你•••不高兴么。”
“•••••没有，”瓮声瓮气的回了，佑昕攥紧了拳头，“她靠着我母妃的死才有了今天的荣宠，我自然是不喜欢她。可是，我觉得父皇未必就宠幸她。”
耀月看佑昕的眼神有了些许的光彩。她很意外能从佑昕嘴里听到这句话，心里也就多一点渴望，“为什么？”
“怡贵人今日出现在日月坛，你不知道太后的脸色有多难看。父皇如果真的宠爱怡贵人，大可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将她放在后宫的对立面上。”
稍顿了顿，佑昕斩钉截铁道，“今日之事一过，太后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说这话的时候，佑昕的面上满是鄙视，一如从前表情轻易外露。可是，这一回，却让耀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万万没想到，她和佑谨小心谨慎猜测得出的结论，佑昕居然能这样毫不犹豫张口就来。看他的样子，他似乎早就是这样认为，反而是今日之事很给了他几分确定。
耀月心上一阵跳，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抬眼看去，佑昕面容沉静，唇部紧抿，下巴微微绷紧，与佑谨生气时的样子七八分相似。
心跳一时间大乱，耀月仓皇别开眼睛。
她一定是太想念佑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心念一起，耀月再不想提怡贵人之事。二人一左一右皆沉闷着，都不说话。
月色如银，似流水一般静静在院中徘徊，桌上的烛火散发着晕黄的光芒，让人没来由的踏实。
耀月忽然想起孟答应。
不管如何，孟氏一事还是要跟佑昕说过才好。
自打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一种无形的尴尬就充斥与二人之间。而且耀月总觉得佑昕对待她有些过分的小心。以往佑昕与她说话，总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是现在，佑昕谨慎了许多，很多他觉得敏感的话，都不会再说。二人之间从前的融洽再无踪影。
虽然她极力的想回到从前的生活，可是她知道，这或许是她痴心妄想罢了。
这样想着，耀月在脑海中仔细斟酌一番，谨慎的开了口，“佑昕，你现在与那孟元赞，是同僚么？”
“是啊，”佑昕看她，很意外耀月会突然提起那个古板的老头子，“他在督查院很有些年头了，说话办事倒靠得住，就是太过古板守旧，不知变通，很让人受不了。”
“是么，”耀月讪讪的一笑，不想他竟然是如此评价自己未来的岳父，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话便有了几分尴尬“恩，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说，我听着，”佑昕看她一眼，越发的糊涂，她今儿是怎么了，这样的吞吞吐吐。
“•••你该知道，元朔二十九年选秀，父皇将孟元赞之女孟采薇指给了你做侧妃一事吧。”
随着耀月的话音落，佑昕面上一紧，猛的坐直了身子。瞧着佑昕这样的变化，耀月存了几分紧张，不知他对于这个话题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今天我在宫里碰到了一位答应。她是孟采薇的堂妹，元朔二十九年进的宫。由于孟采薇指婚时遇上了好些事情，所以指婚一事便只有父皇口谕而没有圣旨，前些日子父皇将孟采薇送回了孟家，孟家大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胡乱安排女儿婚事，因此颇有些着急。孟答应的意思，是求我能从侧面帮着打听打听，看父皇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成算。”
耀月停了停，仔细瞧着佑昕的脸庞。佑昕依旧沉默，喜怒不辩，也不理会她。耀月无奈，只得继续说下去，“我是想，既然这位孟答应能求到我这里来，我这里若是不成，孟家还是会找其他法子为自己女儿谋出路。到时候，不管是太后或者父皇问起，我们都好有个准备。你说呢？”
耀月尽量让自己笑的柔和些，佑昕撇她一眼，冷冷道，“我说什么。“
“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啊，”耀月在心里哀叹一声，果然，这位爷的小性子又上来了，“父皇既然将孟氏送出宫回孟家，定然是准备要将她嫁给你的。至于一直没旨意下来，一是父皇近来心性不定，二来，你还在孝期。反正没有皇上点头，孟氏也嫁不了人。若最后真是如此，父皇或者太后肯定要召我前去问话，在这之前，我想先问问你的意思，你，到底愿不愿意娶她？”
佑昕仍旧沉默，只是眼光紧紧盯在耀月脸上，锋利如刃。耀月被他瞧的莫名其妙，不得已之好道，“怎么了？”
“看起来，你是答应帮那位孟答应了？”
这话本就有些绕口，再配以佑昕的冷笑，被他这样一讽，耀月简直如坐针毡，“我帮她做什么？只是她正好提醒了我，若是你想娶，那么在她找别人之前，我必定要先去回过父皇的话；如果你不想娶，咱们便找个对策，反正当初并没有旨意下来，要想退了这门亲事，不是不可能的。”
耀月心里有几分委屈。她之所以对这件事遮遮掩掩，就是怕佑昕误会她。此时弄的这样不阴不阳，耀月心下不免黯然。
佑昕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她。半刻后，低低问，“那你呢，你想我娶她么。”
两人心上皆是一震。
耀月眼神一闪，下意识的躲开佑昕的注视；大约佑昕也觉得自己问得唐突，面上一热，但还极力维持着姿态。
他也想知道，她愿意他娶别的女人么。
仿佛是后背上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啃咬，耀月觉得身上针刺一般'又痛又痒。佑昕虽没有再说话，可他一直看着她，她便知道避不开。
侯间微动，耀月报以回音，“若从姐姐的角度上，我自然是不愿意你娶别的女人。那年兰馨有孕时，姐姐正好在我这里，听得兰馨有孕，伤心欲绝。如今，姐姐若是知道你娶别的女人做侧妃，心里又不知该怎样的难受。”
一股热气猛的冲上来，佑昕只觉得连眼眸都是热的。
这一刻，他从没有这样恨过苏耀月。
每当他提起有关感情之事，她都会将知秋搬出来。她不会明确的给自己答案，可是却也跟自己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他宁愿她绝情的说她不喜欢他；可有的时候，又怕她真的说了，他在
再无半点机会。
于是，他便总是在这样患得患失之间煎熬着。如果非说心上欣慰，可能便是她一直在他身边吧。
在桌下狠狠握紧了拳头，佑昕微低着头低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真是情绪。
他极力忍耐着想对苏耀月叫嚷的欲望。
其实，他最想问的一句话是•••••
心上一阵泄气，还带着丝丝的疼痛。佑昕徒然松开了拳头，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光一般，软的提不起劲来。
半响后，佑昕目光清明，神色已是一片淡漠，“孟元赞为人守旧古板，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不差。”
耀月一愣，吃惊的看向他，“你，同意娶她了？”
“哪里有我不同意的选择？我与父皇相处的时间比你长多了，父皇做事一向跋扈，他若想要我娶，说破了天都没用，”
自嘲的笑笑，佑昕摇头，“索性是孟元赞之女，听说端庄持重，性格温和，就算是侧妃，也不会伤害到你。”
侯间一噎，耀月仿佛被人掌掴，脸上火辣辣的烧。
她想起刚成婚时，佑昕也是这般护着她。皇贵妃送来的姬妾，除了兰馨以外，其余人都让佑昕设计弄走了。那时他和她还是朋友，他大大咧咧的笑，对她说，“只要你在我这里一天，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时光冉冉，他和她之间发生了那么多，可是府上来来去去也就只有兰馨和她二人。
她注定不能为佑昕生下子嗣，皇贵妃言谈之中多对她有不满，后宫都说她身子有病不能生育，因此才有了彩玉之祸。
她不在乎别人说她什么，也不在乎皇贵妃或许会因为她没有子嗣而去了她正妃之位。她只怕，佑昕因为他而子嗣缺稀，那她连自己都不能饶恕。
后来索性兰馨争气，怀胎十月便生下了允池。皇贵妃和皇上高兴异常，还赐了她淑人的位份••••••耀月一呆，瞳孔激烈的变化着。她猛的转头看向佑昕，想起后院那个可爱的男孩，身上一阵阵的发凉，“佑昕•••••”
他性情直爽简单，爱恨分明，在她被指责之前，他从不去兰馨那里。
他对于自己不爱的女人，根本不会碰。他不是佑谨，他还是那个热血的少年。
那，那个孩子•••••“你让兰馨生下允池••••”耀月身子剧烈的颤抖着，眼眸中渐渐有了泪水，“是，因为我么？”
她失神的站起身，死死瞪着佑昕。
佑昕没有否认，也没有说不是，只是柔和的看着她。
佑昕笑了，很有几分不在乎的意味。他站起身走至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将身后晕黄的烛光遮挡的严严实实，“我说过，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顿了顿，佑昕情不自禁的放低了声音，“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
大颗的泪水仿佛开闸一般倾泻而下。
她真蠢，她早该知道的！
呜咽一声，耀月狠狠咬住唇不想让自己哭出来，可心痛的厉害。
有的时候，单单是愧疚，都可以要人命。
实在是憋不住，耀月抡起拳头一拳砸在佑昕胸膛上，“你•••••你这样对我，是要我报答你吗！”
她承认她此时在无理取闹。
可是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佑昕。
一想起她曾经那样设计利用过佑昕，她的心就痛的要窒息。
佑昕包容的看着她，任由她一拳拳砸在自己胸膛上，心里却不若以往那般苦涩。“我不要你报答我。”
说到底，他也是纯粹的人。他只想要纯色的感情，不要掺杂了歉疚补偿的心。
他装着取笑她，一副‘刁难’的模样，“苏耀月，难道我在你心里居然是这种下作之人？枉我为你出生入死的。咱们不是朋友么！！”
一边说着，他一边戳着她的额头，心却因为她而微微痛着。
他也见不得她的眼泪。
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不舍得让她流泪。
“好了，哭成这样，像什么话，”温柔的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佑昕的目光温暖的如同冬日里的火炉，“孟氏那件事，与其要父皇问你，还不如你自己去问。这样，还可在太后那里博个好名声。反正你现在掌着掌礼司，皇子家眷也是你份内之事。”
停了停，佑昕似乎想起什么，玩笑道，“就算没有孟氏，以后还会有什么刘氏•李氏，趁着她性子好，娶了便是。若是以后碰到个泼妇，先不说你受不受得了，咱们府上哪里还有个宁静。”
又言说了几句，佑昕只道要去兰馨那里看看孩子，匆匆辞了耀月出了凤栖梧。
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给他温热的大脑降了几度。佑昕在凤栖梧门口站了好久，心口火烧火燎的疼。
风渐渐大了。
凤栖梧里的花儿被吹得随风摇摆，一阵一阵的香气缓缓绕来，在佑昕身旁打转，仿佛耀月身上那抹似有若无的香气。
深吸一口气，佑昕本还清明的眸子一下子便湿了。
原来，他这样爱她。
（话说‘泰囧’怎么那么火，我根本都买不到票！还枉费我喜滋滋的跟老公奔去电影院，半小时后又灰头土脸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