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卢伟航又被韦米反锁在家里，无聊得要命，动画片都快看吐了。
他去卫生间尿尿时，被他哥卢飞渡吓了一跳。
“你不是都要睡到下午才肯起床的吗？这才十点不到，怎么就起来了？”他疑惑地问。
卢飞渡顶着两个黑眼圈，阴森森站在镜子面前，活像一具还魂尸。镜中映出他粗糙苍白的皮肤和萎靡不振的精神。
“我要去相亲。”他说。
卢伟航打量他哥，嫌弃地撇嘴：“就你这副鬼样子，谁能看上你啊？”
“要你管，小屁孩滚边去。”卢飞渡说着，往头顶倒了一把啫喱水，把久未修剪的乱发揪成朋克型。
他还换上了一套墨蓝色的西装，是前两年为了父亲和继母补办的婚礼仪式被迫买的，平日压在乱糟糟的衣柜底下，今天翻出来一看，只是皱而没长虫，真是意外之喜。
“去你妈化妆台的抽屉里，把手表拿来给我，金色的那块。”卢飞渡吩咐弟弟。
卢伟航不愿意：“我妈可宝贝那块表了，说很贵的。”
“那又怎样，又不是她自己买的。别人送的生日礼物，能贵到哪里去。快去拿。”
“不去。你一个男的，戴女人的表去相亲，丢不丢脸。”
“你管我！”卢飞渡缓和了语气，又哄他，“我就借一下，完了就还回来，她不会发现的。你帮我保密，回头我带麦当劳套餐给你。”
卢伟航眼珠一转：“保密可以，但你得带我一起去。放心我不打扰你，你相你的亲，把我放在游乐场就行了，给我充100个游乐币，再买个带冰淇淋的汉堡套餐。”
卢飞渡想了想，答应了。
于是卢伟航屁颠屁颠地去拿韦米的金表，交给他哥。卢飞渡往腕子上一扣，表带有点短。好在他常年被网络吸食精气，把脂肪和肌肉都消耗了做燃料，使劲勒一勒包在骨头上的皮，勉强戴上去了。
两人离开家，乘坐地铁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是“星界综合娱乐购物广场”，属于星界集团旗下的连锁产业，算是本区的一个地标式建筑。旁边还有专属班车的停靠点，班车在广场和市郊的亲子游热门地——“星界欢乐谷”之间往来，游客凭借欢乐谷门票就可以免费搭乘。
卢飞渡本想把弟弟放在广场大楼的室内游乐城里。
可卢伟航鬼精鬼精的，并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躲在大门旁看他哥打算去哪儿。他见卢飞渡朝班车停靠点走去，就撒丫子跑过去，一把拽住他哥的衣服：“啊哈！原来你是要去星界欢乐谷！那里可比游乐城好玩多了，不行，你得带上我！”
卢飞渡用力拉扯他攥住的衣摆：“我今天就不该带你出来，你这个得寸进尺的小兔崽子！”
“我不管！我就要去！带我去带我去，不然你也别想走！”
卢飞渡刚扯出衣摆，又被拽住袖管，怎么也甩不掉这块牛皮糖。他转头看了一眼班车——
班车是定制造型，装饰着各种童话元素，花花绿绿非常吸引小孩。就在他盯着看的这当口，就有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领着比他小几岁的女孩上了车。
紧接着，又走过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低头看看手机，又端详了一下班车的造型。
车头是柴郡猫，车尾是三月兔，车身两侧喷绘着爱丽丝在奇幻花园里举行茶会，是除了《冰雪奇缘》外最受小朋友们喜爱的一款车型。
但不是每个拿着门票的游客都能上车，之前就有不少带着孩子的父母被车上的检票员拦住，不知说了什么，陆续离开。
这似乎是一辆对上车人员有所限定的班车，但因为车身临街一面太阳晒得厉害，所有窗帘都拉着，并不知道车上坐满了没有。
……就是这辆车了，卢飞渡想。他无奈地对死抱他大腿不撒手的卢伟航说：“你非要跟着我也行，一路上要乖乖听话，到了欢乐谷，如果我没同意，你就不能进去玩，行不行？”
“行！”卢伟航心想，到了欢乐谷，我就往大门一钻，死命跑，你在后面被检票的拦住，还不得乖乖买票。
他松了手，跟随着卢飞渡上车。
车厢内站着个身穿休闲服的短发大姐姐，长得很漂亮，卢伟航觉得她很眼熟，从他哥身后探出视线偷看。
大姐姐瞄了一眼他哥西装袖口露出的金色腕表，明显露出震惊的神色：“你是‘兔子先生’？”
卢飞渡比她还要震惊：“没错。你是……呃，我的相亲对象？”
“相个屁亲！”旁边座位上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青年霍然起身，对卢飞渡施展擒拿术，三下五除二掀倒在地。
卢飞渡双臂被反剪在身后，痛得嗷嗷叫。卢伟航吓坏了，大叫：“哥！哥！”
大姐姐一把将他拉过来，护在身后。
卢伟航想起来了——她是那个请他吃汉堡套餐、还阻止他妈揍他的警察姐姐！衣服和发型一换，差点没认出来。
“姐姐，我哥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抓他？快放开，他叫得好惨。”
时萝用胳膊揽着他往车尾方向撤，边走边劝：“好孩子，你要相信警察叔叔，找你哥是有事要谈，不会伤害他的。”
卢伟航看着男青年利落地给他哥上手铐，一脸懵圈：“电视上演过，只有坏蛋被警察抓住才会用手铐铐住，可我哥又不是坏蛋。”
夏印天摘下鸭舌帽，愤然抽在卢飞渡的后脑勺上：“看看后排的那些小孩子！一个个都跟你弟差不多大，你怎么忍心给他们洗脑，把他们送上绝路！像你这种魔鬼死一百次都不够赎罪！”
卢飞渡从突然袭击和疼痛中回过神，高声叫屈：“我干什么了我？我什么都没干！我就在网络上接了一个替人相亲的单子，想赚点外快而已！”
“……什么？”夏印天心底隐隐生出不详预感。
卢飞渡半边脸被压在车厢地板上，呼哧呼哧喘气，夏印天把他揪起来，摁在旁边的座位上。
“说清楚，什么网络单子？谁雇的你？”
“我也不知道啊！发布在求职招聘论坛上的，那人ID叫‘兔子先生’。他说家里给安排了相亲，但他不想见那女的，就想找个人冒充他应付一下。我问怎么应付，他说主要就是陪吃陪玩，女的说什么，去哪里，统统答应就是。我一听，这活儿简单，还有妞儿陪着，就把任务接了。他还说女的网名叫‘姐姐我恨高考’，直接叫她‘恨考’就行。”
“妈的使了一招李代桃僵，这个兔子太他妈狡猾了！”
夏印天眉头紧拧，命令卢飞渡：“你现在就用手机打开这个论坛，把你们的聊天记录调出来。”
从他戴的微型蓝牙耳机里，传出了陈南泽的声音：“等等！别在车上审，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二天，你现在戴好帽子，去驾驶座上开车，把这只假兔子交给时萝。你的身份依然是‘恨考’的表哥，是星界集团雇佣的班车司机。你受表妹所托，送她的网友们去欢乐谷聚会。
“时萝，尽快安抚他，然后让他坐到车窗旁边，拉开帘子，动作和表情要自然。”
夏印天和时萝对视一眼，一个打开手铐，若无其事地去开车，一个把卢飞渡拉到身旁靠窗的座位，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班车缓缓开出停靠点，从广场前方的街道驶过。
卢飞渡拉开窗帘，朝外打了个呵欠，又抬腕看一眼时间。在他身旁，一名十八九岁的短发女生正侧过脸和他说话，姿态有些羞涩，但神情很专注。
他们乘坐的这辆班车很快消失在熙来攘往的车流中。
广场中心大楼二楼的一家餐厅里，隔着透明的玻璃落地窗，一个穿着连帽T恤和牛仔裤的男人，将袖珍望远镜放进上衣口袋，起身拿起桌面上的消费单。
*
星界欢乐谷在市郊占据了一大块地皮，主打户外游乐园、惊吓屋、水上世界等娱乐项目，这几年一直是亲子游的热门地。
今年欢乐谷项目扩建，新开辟了一个主题园区，叫“往来童话镇”，目前施工已近尾声，正进行最后的室内装饰，尚未对公众开放。
“恨考”定下的茶会地点就在这个园区，她告诉聊天室其他成员，会让自己的表哥开班车来接大家，而且有司机帮忙说项，他们就能进入园区参观。
当然，参观只是忽悠她表哥的借口。他们进去后，找到一处满意的地点，就可以支开司机，用“恨考”准备好的工具离开这个世界，一同前往“秘境”。
班车驶入欢乐谷大门，直接开进最深处的新园区。园区门口设置了自动伸缩栏杆，司机下车，用电子钥匙刷开门锁，然后回到车上，继续行驶。
大概是为了等会儿开车出来方便，司机并没有马上关门，而且门旁围着一圈“正在施工，请勿入内”“工地危险，擅入后果自负”的告示牌，一般不会有游客随意进入。
班车在一栋小城堡似的童话屋前停下，时萝背着个大旅行包，和卢飞渡下了车，后面陆续又下来七八名少年儿童。
时萝拉着司机私下说了几句，又递给他一张单子。司机点点头，一边抽烟，一边向园区外的便利店走去。
“OK，我们大家可以一起进去了。”时萝说着，带头推开童话屋虚掩的门。
其他孩子在车上已经被教育和叮嘱过，有点局促不安地紧跟着她。
唯独卢伟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他哥被铐了，没两下又放了，又听大姐姐说，只要乖乖听她的话，回头就奖励汉堡套餐加玩具，还请他玩摩天轮和水上世界。
他巴望着马上去玩，皱起小眉头跟进去，见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墙面装饰，没有游乐设施，而且空气里有股新装修的刺鼻气味，很不高兴，就迫切地想往外跑。
十几名穿便衣的刑警队员早就蹲守在此，时萝将这些孩子交托给他们。卢飞渡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琢磨着自己只是受骗，应该不至于违法犯罪，一时没留意，缀在队伍最后面的卢伟航呲溜蹿出了屋子。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这个淘气包已经跑出两三百米，快要冲出新园区大门了。
“卢伟航你个小兔崽子！”卢飞渡大喊一声，就要追出去，忘记了自己还是嫌疑犯身份。穿便衣的刑警们条件反射地扑住了他。
时萝说：“你们别露面，以免打草惊蛇，还是我去追吧！安顿好这些孩子。”
她冲出屋子，沿路飞奔出新园区大门，却失去了卢伟航的踪影。
又跑了一小段路，周围逐渐热闹起来，不远处传来游客的尖叫和欢笑声，三三两两行人从身边擦肩而过。
时萝环视四周，忽然看见卢伟航的身影，他追着手拿一大束漫画角色气球的大型玩偶，身影在拐角一闪就不见了。
这种玩偶套装里面是欢乐谷的工作人员，因为穿着笨重，行动比较缓慢，时萝赶紧加快步伐追上去。
转过拐角，她看见卢伟航手臂上绑着一束气球绳，小脑袋几乎埋没在气球堆里，呆呆地站在花圃边。
“你没事吧？”时萝喘着气问，伸手擦去额际汗珠。
卢伟航摇头。
“先跟我回去好不好？等会儿事情都办完了，姐姐一定带你去玩儿。”时萝耐心劝他。
卢伟航依然摇头，眼神中带着惊恐，说：“姐姐，你身后有只兔子……”
时萝心下一凛，下意识想转身，肩膀被两只套在布偶装里的手搭住。男人的声音有点沉闷失真，但语气中那股阴冷诡谲的气息仍像乌云般从身后涌来，将她笼罩。
“告诉我，你是谁？”男人声音问。
时萝定住神，回答：“我是‘恨考’，你是兔先生吗？”
“我是兔子先生，可你却不是爱丽丝。”男人说。
“大姐姐，对不起。”卢伟航眼泛泪花，又害怕又内疚，“刚才兔子要和我玩问答游戏，它说如果答对问题，就把这些气球都送给我，如果答错或者撒谎，它就会用气球绳勒死我……”
时萝恼火又无奈地咬了咬牙，“他问了什么？”
“它问我，你今天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回答说，你要我相信警察叔叔，找我哥是有事要谈，不会伤害他。”
时萝猛地攥住肩膀上的布偶胳膊，向后一个肘击，力道却被厚厚的填充棉吸收。
兔子玩偶俯身在她耳畔说道：“你看他手上绑着这么多气球，其中一个里面，安放着会滴答滴答作响的小东西，猜猜那是什么？是我的怀表吗？”
时萝怔住。
她迅速想到另一个答案——那是一枚带计时器的炸弹！
“喔，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兔子玩偶轻轻笑起来，“接下来，如果你按我说的做，我就关掉它。否则——BOOM！没有了脑袋的小坏蛋，连‘秘境’也不会接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