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审讯室内，带着手铐的男人岔开双腿，没规没矩地瘫坐在靠背椅上，鸭舌帽丢在桌角。
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六七岁，单眼皮瓜子脸，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五官透出一点儿青春年纪附带的清秀，但也清秀得极为有限，似乎很快就会被严苛的生活消磨殆尽。
陈南泽和时萝仍站在透视镜外，看夏印天审问嫌疑人。
“你的姓名、年龄、籍贯。”
“黄鹏，26岁，川省蓉市浦江县西来镇青山村人。”对方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一脸无所谓地回答。
“来燕市干什么？”
“追我婆娘回去。”
“对方叫什么名字？”
“王米兰，现在改名叫卫娜。上周三，她被人杀了，你们警察到现在都还没破案。”黄鹏直勾勾瞪着夏印天的脸，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镇定与不计后果的强硬，“你们不去抓凶手，抓我干啥子！”
“为什么见到警察就跑？”
“你们一大帮人呼啦啦冲过来，把我吓的，脑子一懵，还当是老家抓赌那时候呢，当然拔腿就跑了。”黄鹏油滑地说道。
“上周三也就是12号，晚上7点以后，你在做什么？”夏印天不为所动，继续追问。
黄鹏反顶了回去：“问这个干啥子？我说了你们就能抓住凶手？你要保证能，我就说。”
夏印天还没见过这么彪的嫌疑犯，简直要被气笑了：“追捕凶手是警方的职责，不用向你作保证。我们现在就是在侦查、在办案，问什么，你就老实答什么，听见了吗！说吧，12号晚上7点以后，你在哪里、做什么？”
黄鹏沉默片刻，慢慢说：“那天晚上我去找米兰，想把我们之间的事说清楚，就过去星家泊小区了。”
“你怎么知道她在星家泊小区？”
“有时我会偷偷跟着她，想着找机会说上话，劝她回心转意。可这女人太他妈绝情了！叫他们公司保安撵我，还叫黑道流氓来殴打恐吓我。她逼我走，我就偏不走，凭什么我在家乡辛苦做工，她在这里吃香喝辣当明星……”
夏印天打断了他激动的控诉：“你到星家泊小区是几点？接着发生了什么？”
黄鹏用力喘了口气，说：“几点我没看，挺迟了吧，我就上去敲门，敲了很久没人应。我忽然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就走了进去，一下子就看见米兰……米兰仰头坐在餐厅椅子上，嘴里插着一把花，瞪着眼睛……她死了！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都不记得是怎么出的小区，就在路上拼命跑。快到出租屋时我才想起要报警，就打了110。”
“你的手机号码为什么没有实名登记？”
“什么实名登记，我不知道，号是在老家的路边小店随便买的，联通80块一张。老板没叫我登记。”
做记录的唐楸小声嘀咕了声“说好的手机卡实名制呢”，夏印天无语地歪了一下脑袋。
“报警后，接下来的几天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待在出租屋里，吃、睡，看电视新闻和报纸上讲凶杀案。上面一直说警方正在调查，会尽快破案，但说来说去都一周多了，光放响屁不带屎。”黄鹏看着面前两名警察，一脸不满，“你们到底行不行？”
夏印天有点恼羞成怒，沉声道：“你是不是用过往婚史作要挟，逼王米兰复合？有没有向她索要过钱财？”
黄鹏毫不避讳地破口大骂：“没错，她就是个爱慕虚荣的贱货。我说你不想回去也行，我们就在这里继续过日子，她居然拿热水泼我，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我们家给的彩礼，她爸早就病死了，良心都给狗吃了！”
“所以你到星家泊小区703室后，因为感情问题与她发生了争吵，一时丧失理智将她杀死，而后惊慌失措地跑出去报了警。”夏印天打蛇随棍上。
黄鹏猛地起身，指着他鼻子喷出一串串方言：“妈勒批，你娃扯巴子，抓不住凶手就赖老子！那瓜婆娘再贱，老子都没下手打过，你娃说是老子杀的？日你龟儿子……”
夏印天伸手用力一拍桌面，降魔金刚横眉怒目，厉声喝道：“闭嘴！不准骂脏话，这里是公安局！”
黄鹏被他气势震住，张了张嘴，又悻悻然闭上，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你说你一直在关注新闻报纸上的案情报道，为什么？”夏印天问。
黄鹏颓废地向椅背靠去，双腿伸向前方桌底，神情中露出了麻木与无所适从：“这里物价真贵，连个包子都要卖两块，我带的钱没剩多少了，大概只够买一张回程的站票。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最好就是回老家去，再找个安心过日子的女人。但我又不甘心……那个瓜婆娘到底死在哪个龟儿子手里？警察能抓到凶手吗？抓了以后是不是能判死刑？这些我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我不甘心啊！不甘心！”
他用拳头恨恨捶了一下大腿，咬牙不再说话。
夏印天朝小唐使了个眼色，拿起记录本，起身离开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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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外，时萝对着陈南泽感慨道：“你说过一个人的名字不仅仅只是代号而已。卫娜改名换姓，抛弃了王米兰这个名字，就是为了和过往的这段婚史决裂，没想到她的前夫不依不饶，追到燕市，这才目睹了一场血案。”
“你认为是‘目睹’，而不是‘造成’，为什么？”陈南泽反问。
夏印天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也问：“阿萝，你认为这个黄鹏是不是凶手？”
“说了多少遍，叫我‘时萝’，你个二哈！”时萝朝他翻了个好看的白眼。
夏印天：“怎么和副队长说话的，这才刚来两天就敢以下犯上，反了你了。”
时萝：“你看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说话咋咋呼呼，还是个吃货，有没有一点身为副队长的自觉？”
夏印天：“你你……好男不跟女斗！”
唐楸都快走到过道尽头了，听到这边斗嘴，登时被爱八卦凑热闹的本性驱使，泥鳅似的嗖一下滑过来，为了（市局所有兄弟们私下评选出的）新晋警花法医小姐姐，狠狠插刀：“好男指的是像陈博士这样端庄稳重的，用不着跟谁斗，至于夏队你……还是继续努力激发单身狗的斗志吧。”
夏印天差点把他的一头小卷毛给胡撸成鸟窝：“去去去，一边去，身高不到一米七的小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169公分的净身高是小唐心中永远的痛，这下痛脚被踩，触底反弹。
爱情小芽屡屡夭折，就连新来的法医小姐姐都不鸟他，也是夏印天心中永远的痛。两人顿时把组织纪律抛到脑后，大鹏展翅黑虎掏心，战成一团。
在场的其他刑警嘻嘻哈哈，空口下注赌输赢。时萝又惊又囧地看着这一幕，怀疑自己走错实习单位。
全都在胡闹，没有一个干正事，怎么办……她用眼神向陈南泽求助。
陈南泽朝她安抚地点了点头，清咳一声，稍微提高声量：“夏二天！”
“——到！”夏印天条件反射地并拢脚跟，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响应错了名字。“是印天，夏印天！”他苦着脸不厌其烦地纠正，又拿陈南泽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样子，让时萝忍不住笑出了声。
“干正事。”
“——是！”夏印天条件反射地回答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自己都已经是副队长了，怎么还跟两年前似的，对他从令如流？
时萝见脱缰野马一样的局面终于给拉了回来，赶紧言归正传：“说到这个黄鹏，我觉得他虽然有作案动机，但从刚才的口供看，逻辑是说得通的，细节也没什么破绽。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对卫娜的感情流露是真实的。”
“理由是什么？”夏印天追问。
时萝淡淡一笑：“女人的直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没有感情，是什么样感情，女人心里其实门儿清，很多时候不是看不破，只是不愿拆穿而已。”
“‘女人的直觉’不算，要用事实说话。”夏印天提醒。
时萝点头：“没错，得用事实和证据说话。”
“所以在我们没有调查清楚之前，黄鹏还不能放。”夏印天伸了个懒腰，“好饿啊，这都8点了，咱们能不能先吃晚饭？”
“你怎么就知道吃？”
“能怪我吗，这俩案子发生后，我就没吃过一顿安生的，不是馒头就是盒饭，跟农民工似的随便往那儿一蹲……咳，等破了案，我得去连吃三天海鲜大餐！”
一旁的卞维和哂笑：“就你那点工资？月中大餐，月尾吃土。”
被他一语戳破，夏印天顿时心灰意冷，挠了挠头发说：“要不，还是去吃食堂吧。”
“对了，熊萌和严浩臣你打算怎么处理？”他转头征询话语权比副队长还大的刑侦顾问。
陈南泽回答：“你安排人再审一审，如果没什么新线索，暂时放回去。一来他们各自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没理由再扣押，二来也看看他们回去后有什么反常举止，或者跟什么可疑人物接触。另外，百瑞安公司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之前我们把主要人员都筛过一遍，基本排除了作案嫌疑，但毕竟是死了老总，现在靠其他董事操持着，员工们都有点人心惶惶，勉强维持着日常运作。”夏印天说。
“公司账目查过了吗？”
“人手有限，就粗略查了查，没发现什么问题。暂时先这样吧，吃饭吃饭，我快饿死了！唉，食堂就食堂，总比盒饭强……你们不去，我先去了啊。”夏印天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走了。
刑警们纷纷跟着走向食堂，陈南泽对小唐说：“把之前夏印天提审严浩臣的记录给我看看。”
“好嘞。”小唐从记录本里抽出几张纸页，递给他。
时萝关心道：“吃完饭再研究吧，你脸色都不太好了。”